被某些小屁孩儿咒得祖宗十八代都心虚的白教授换了一身白大褂,正若无其是、分花扶柳地走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 白梓轩是那种“不说话便如诗,只一眼能入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美型学者,走到哪里都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只要与他同了框,任谁都立刻相形见绌,成了陪衬背景。久而久之,这便列入了理工大十大盛景,被誉为“无常一出群芳妒”。他已经习惯了莺停燕围、蜂蝶环迎的场面…… 可是今天,突然有些不对劲,熟悉的众多花痴视线集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狂蜂浪蝶擦肩而过,当他空气一样多看一眼都顾不上,呼朋引伴地向某一处所在围拢过去。白梓轩头一次尝到了被人无视的尴尬,蓦地心理别扭起来,当然更多的是好奇。于是,鬼使神差下,他抬起脚随着蜂涌蝶浪而去。 健身广场人头攒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众迷妹踮脚探头争相往里头瞧,竟没人注意到他来了。白梓轩本就是一副喜静不喜动,喜稳不喜闹的寡淡性子,见此情状,立刻后悔,未及上前,眉头先皱,心里一厌,转身就想离开。没想到,还没拔身,后面一波蜂蝶又兜头打来,他被人流你推我搡地卷了进去。 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出去,无路可走,想斥责,又找不着一个半个正主,白梓轩七情不露的俊脸百年一遇地显出了几分慌张。 白梓轩,你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凑这鬼热闹! 白教授在心里怒怼着自己的功夫已经被挤到了人群里。一个趔趄,他跌跌撞撞跌进内侧,险些当众失仪。 幸好一双强而有力的手从身后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腰,还狠狠摸了一把。白梓轩重心不稳,直接躺进来者臂弯。那双手进而一收,竟得寸进尺地当众将白梓轩捞进了怀里,大占白无常的便宜。 虽是失足而成,但这一跌一捞行云流水,竟如同双人探戈一般潇洒流畅。 一俯一仰,四目相对。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大得夸张,白梓轩眼珠子瞪大了好几圈,差点儿脱框而出,喘气儿都不会了。 围观众人也鼓起眼珠子,瞬间鸦雀无声。 “冒冒失失的,怎么为人师表,幸好今天有我……”近乎耳语似的,来者俯身贴面,轻轻捋顺白梓轩额前乱发,狡黠一笑,“宝贝儿,想我了没?我可想死你了……” 顿时,尖叫声四起,众多花痴迷妹抱成一团,洋相百出,有的拿出手机狂拍个不停,有的神魂颠倒找不着北,有的一激动当场晕了过去。 白梓轩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陡然惊醒,愤然挣扎起来:“放开我!” “你确定?”萧恒箍着白梓轩,打量了一下对方横陈在他手臂里撩人的姿势,突然上手一掂。 白梓轩心惊,反射性地死死攥住萧恒的衣襟,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萧恒一抖眉,笑得更无赖,大尾巴狼似的:“嘴上说放开,反倒拽得更紧,宝贝儿,你这是欲拒还迎,挠得我心里好痒啊……” 白梓轩咬牙切齿,脚下极快得调整姿势,找到重心,狠命一推。 萧恒也没勉强,懒洋洋放开他,还郑重其事地退了一步,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一低头又叼了一根儿烟,坐在了乒乓球台上,觑着白梓轩,一副老流氓调戏良家妇女,奸计得逞的心满意足。 一抹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白梓轩脖颈和耳廓。他怒火中烧,手都气哆嗦了。一时有点懵,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左右乱晃了一下,结果一低头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发现衬衫的一角支棱在腰带外,甚为突兀,像是刻意提醒他被人“非礼”的罪证。他抬起手想把那一角掖回去,可抬到一半儿才想起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有无数眼睛和无数摄像头,这手又僵在了那里,片刻,遮掩似的拉过白大褂盖起来。干咳了几声,深吸了几口气,白梓轩好不容易从恼羞成怒中找回了点理智,铁青着一张脸,理也不理那位老流氓,一声不吭挤开人群,逃也似的走了。 萧恒深深望着那个颇显狼狈的背影,吐了一个烟圈,浅浅一笑站了起来:“同学们,我说我今天能抱得美人,而且是咱们理工大最美的,这话不是诳语吧?” “不是!”众花痴齐声尖叫。 萧恒一个飞身蹬上乒乓球台:“我萧恒向来最重‘诚信’二字。今天,赌我赢的,人人有奖!”说罢他手上一挥,一道冰色光晕缓缓洒落,瞬间乒乓球台上摆满了晶莹剔透的冰雕玩偶,个个小巧玲珑,活灵活现。 “啊啊啊啊!”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小女生们一拥而上。 萧恒一个纵身跃出圈外,极没公德心地随手弹掉烟头,扬着一脸的春风得意,双手插兜,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混乱的人群中,一个娇小的女生悄无声息地钻进灌木丛,没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黑猫。黑猫舔舔爪子,圈圈脸,甜甜喵了一声,倏地一窜,一道黑影似的紧追萧恒而去。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理工大的人今儿算是长见识了。雷打不动,火点不着的“无常一枝花”白梓轩——白教授,竟然一路小跑,惊慌失措地认错了门,一头扎进量子物理实验室。量子分离器像疯狂的旋转木马一样在操作间高速旋转着,尖利的“嗡嗡声”像是寂静深夜里的几万只苍蝇集体发难。 一屋子的学生与白梓轩大眼瞪小眼了两秒,只听白无常十分丧心病狂地突然喝道:“反引力实验有这么做的吗?连量子分离器都不会用,哪个蠢货教的你们!” 所有人目瞪口呆,齐刷刷摆头看向躲在实验架后面的某助教。某助教一哆嗦,战战兢兢举起手,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白梓轩倏地一转头死死盯着某某人,“眼神杀”威势逼人,却异常缓慢一字一顿地说:“立刻辞职滚蛋,你拉低了整个理工大的智商!” “哐!”一声巨响,白梓轩摔门而去。 汪的一声,某助教痛哭失声。 天上砸下一口锅,你不背还不行!怎不叫人肝肠寸断!这量子分离器的确是操作失当,否则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怜我们的某助教也是刚刚才入门的新手,今天第一次亲手尝鲜就被活刮了。 这几万只苍蝇的嗡嗡声严重刺激了白梓轩被当众吃豆腐的脑神经,让白无常陡然原形毕露。 一路的牛鬼蛇神都自行避让,白梓轩终于喷着火找到了自己的门儿。一脚蹬开大门,白梓轩夹着狼烟冲进了屋。脑子里嗡嗡作响,恨不能再回去把那老流氓胖揍一顿。他双手摁在试验台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由得悲从中来: 今日颜面扫地,以后可以不用做人了! 当然本来就没人当他是人!还没等他从悲愤中缓过来,“吱嘎”一声响,办公台的转椅转了过来。一位白领丽人正襟危坐其上,隔着办公桌和试验台与白梓轩对视着。视线相触的一刻,白梓轩脸上的些许狂躁气陡然消散,脸色淡了下来。 “梓轩,好久不见,见到你这样生龙活虎的,我真是太开心了。”徐嫣然挂着公式性的浅笑,上下打量着白梓轩这一身的凌乱,袅袅婷婷站了起来。 白梓轩无动于衷,随手整理着试验台上几个实验器具,没搭理她,心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徐嫣然也不生气,款款走到白梓轩身后,轻轻搂住白梓轩的腰,侧头枕在白梓轩的背上,软语温存着险恶非常的话:“还以为你死在哪里了呢,我正想着要是你回不来,这些烂摊子可就要辛苦我了呢……” 白梓轩闪身一旁,走向自己的座位,也不看她:“公司的事向来都有专人为我传送文件资料,徐小姐今天御驾亲临,不知有何贵干?” 轻声一叹,徐嫣然侧身倚在试验台上,努起嘴:“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这种时候何必谈公事……” “徐小姐请自重,无论如何你还算是我名义上的长辈。我这里都是一些易燃易爆品,为徐小姐安全着想,如果没事儿,我就不虚留你了。”白梓轩不咸不淡地说着,已经做到了座位上。 “啪——”徐嫣然冷下脸来,将一罗文件摔在办公桌上,敛起嘴角始终挂着的假笑,言归正传:“是谁让你擅自启动‘挖掘神皇陵的考古计划’?董事会知道此事吗?你别忘了,你还不是董事长。” 白梓轩毫不示弱:“你们这些人,千方百计给我使绊子,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别告诉我你已经是董事长了!” “哈,”徐嫣然闻言倏而一笑,叹息着说,“鹿死谁手为时尚早。逞口舌之快不过是意气用事。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好,我拭目以待。”白梓轩不卑不亢,意味深长地深深看了这个妖艳贱货一眼。 徐嫣然轻哼一声,甩头便走,边走边亮底牌:“你可以启动你的伟大计划,不过‘文物保护署’已经过问了此事,要进行考古挖掘必须有第三方专业机构资金投入并予以监察,第三方代表不日便到,你最好对他客气点儿,否则任你有三头六臂也别想再打什么如意算盘!” 说着,徐嫣然已经走到了门口,一手拉开门,顺势一回头,柳眉一扬:“董事长说了,你忙的话,不必劳师动众回家探望了……” 白梓轩习以为常地冷哼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心里一紧脱口而出:“大哥……” 徐嫣然了然一哂,语带讥诮:“副董好得很,躺在那里天天好吃好喝,万事不操心,快活着呢……”说罢咣当一声关门而去。 白梓轩心中头绪纷繁,低头看看那一沓“考古挖掘”的审批文件,疲惫感蜂拥而至。他捏捏眉心,一手扶额,浑身泄力一样软进了圈椅里。 “喵——”一声甜糯的猫叫,将白梓轩从一片空白的虚弱中唤回了现实。 他睁开眼,发现一只黑猫绒球一样乖巧地蹲坐在办公桌上静静看着他。那猫有一双闪着隐隐华光的翠绿色瞳仁,只一眼便能叫人深陷在这种澄澈璀璨中。 白梓轩心头柔软的角落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眼角眉梢的冷慢慢柔和下来。心中一暖,他一反常态地伸出手,小心靠近着黑猫。 手还没摸上头,黑猫突然头一扭,胡子一翘,尾巴一甩,极其不屑地躲开了白无常倒贴似的亲近。 白梓轩尴尬得眼角直抽。那手收回来吧,没面子,摸上去吧,别给这小畜生再咬一口,得不偿失,手停了一会儿,白梓轩还是心疼自己多一点,于是策略性转移方向,改变线路去拿了桌上的杯子。 黑猫倒是一副傲娇女王样,一看白梓轩知情识趣,于是决定赏他几分薄面。只见它扭了扭屁股,站了起来,蹬腿儿炸毛伸了个懒腰,纵身一跳,跳进了白梓轩怀里。 白梓轩有点受宠若惊,生怕打扰了女王的临幸,端着杯子,扎煞着手臂,一动不敢动。 小猫讨喜地喵喵叫了两声,似乎颇为满意小白同志的恭敬态度。两只前腿扑扑楞楞地在白梓轩胸前踩,小肉垫软软攀着白衬衣往上爬,不一会儿,黑猫竟攀着白梓轩的胸膛,只用后腿站了起来。 白梓轩支棱的手臂都端酸了,整个后背已经僵直,却依旧不敢动一下。黑猫伸出鲜红的舌尖,小心翼翼在白梓轩嘴唇上舔了一下,湿答答,痒腻腻。只把鸡皮疙瘩激出半打,白梓轩瞪着眼石化了。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先后被一男一女一猫接连不断揩油,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以后谁也别想再在我面前吃豆腐! 白梓轩气苦地辛酸还没结束,只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咳,似乎极其不悦。 黑猫倏地跳下膝头,老实巴交地蹲到了墙角里蜷缩成一团,耷拉着耳朵,像犯了错的孩子。 白梓轩也是一愣,循声望去,接着便是一道雷把天灵盖劈了个焦糊: 真是阴魂不散啊!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钱,要追到这辈子来讨? 只见那缕俊俏“阴魂”拐着弯儿吹了声口哨,痞里痞气、没型没款地坐在了办公桌上。 白梓轩有气无力地用指节敲了敲脑门,认输似的无奈道:“谁允许你进来的?你进来多久了?你到底想怎样?” 萧恒笑得颇为奸诈:“这么多问题,让我从何说起呢?是让我点评一下你那位‘小妈’火辣的身材,还是让我对‘苍雪集团’的高层内斗做一番剖析?” 白梓轩当即坐直了身子,拉下了脸,眼神刀锋一般刮过去。 萧恒一耸肩,完全无所谓,老妈子一样絮叨开了:“别家,我也是受害者。谁稀罕听你们家那堆破烂事儿?先到的可是我,谁让你们没一个耳聪目明的。一个如此英俊潇洒的大活人就杵在这儿,愣是没一个看见的,我的冤给谁申去……” 白梓轩青筋暴跳,截口喝断:“马上出去,这里是实验室,不是脱口秀。理工大不欢迎你!以后不要再来!” 萧恒笑得更欢:“成!白教授,白少爷,都听你的,不过打个赌怎么样?” 白梓轩阖目不语,权当一个屁响。 萧恒一点也不介意,接茬叨逼叨:“我保证,今天你把我赶走了,明天你就得亲自把我请回来……” 白梓轩依然充耳不闻,恍若无感,可是心里却气不打一处来: 请你回来?我有病吗,做梦吧你!我请个鬼还能吓唬人玩儿,请你来,那不是引狼入室,招贼入阁吗! 萧恒继续喋喋不休:“送神容易请神难,白教授,你要是亲自请我回来,我可就要开条件了。我萧恒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儿,你想请,得表达诚意……” 白梓轩装睡装的很没诚意,上半身支头佯憩,一双二郎腿抖得能直接把萧恒踢上天。萧恒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他全然没能听进去,整个人都在狂躁和焦灼中等待着安静下来的一刻。 萧恒:“行吧,白教授,这是我的名片,我坐等您的诚意咯……小黑,走了!” 白梓轩偷眼去瞧,发现那只黑猫真是温顺驯服,萧恒一招呼,它竟像听懂了一样径直跟了上去,几个上下,跳到了萧恒肩上,规规矩矩蹲下来听训。 只听萧恒欺负小孩儿似的恐吓着:“敢偷我的腥儿,下次拔光你的毛!” 那黑猫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还带着哭腔。 终于送走了臭流氓,白梓轩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简直是鸡飞狗跳、群妖争流!都什么鬼,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他随手将桌上的文件拿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一目十行地将整个“考古挖掘计划”的政府批示部分看了个遍。突然,他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犹如五雷轰顶。只见红头文件最下方有这样一行醒目的盖章大字: 第三方监督投资机构法人:萧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