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坞县位于S省西北部,三省交界处,大蒙山腹地,平均海拔2000米以上,是战略要塞,却也是S省最穷最偏僻的地方。 陆立臻坐了近4小时飞机后,抵达S省省会后,距离目的地还有500多公里,没有直达车,因为某些主观因素,他放弃了租车的打算,买了前往中转站双龙市的火车票,准备坐火车前往。 还是红色火车票,车次倒是Z字头了。火车站很大很豪华,他坐的火车是蓝皮特快车,跟十年前算是有些变化了。 陆立臻上车后,找到自己的位置,他是逆向的位置,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对母女,妈妈穿着碎花连衣裙,女孩穿着公主裙,有整齐的刘海,眼睛亮亮的。 十年前,他坐的是绿皮火车,也是在开往双龙市的火车上,他遇到了许茹慕。 他将行李放好,对着她们点点头,以示问好。 女孩一直盯着他看,好像对他很好奇。一小时后,女孩问妈妈要上厕所,妈妈说:厕所在前面,你往前走,就可以了。 说着,妈妈让她走出去。 陆立臻听到母女的对话,忽然站了起来,对这对母女说,“这位女士,你怎么能让你女儿一个人去上厕所呢?” “叔叔,我不怕。”女孩眼睛亮亮的。 “我要看东西,我会看着她的。”女人解释,不理解面前这位帅气男士的担忧。 “我帮你们把东西拿过去,你陪你女儿,这样可以吗?”他执意要让她们一起。 这对母女无可奈何,陆立臻说完,立马扛着她们的大包小包、箱子,搬到了厕所门口。站在过道里的乘客,被他挤占的无处可藏,对他颇有微词。 上完厕所后,他又将她们的行李安放回原处,前前后后花了十分钟,他额头也微微出汗。 “叔叔,你是摄影师吗?”小女孩回到位置后,指着他的相机包,忍不住问了。 “对,我是摄影师。” “我能看看你拍的照片吗?”女孩眼睛在发光,曾经,也有一个小女孩这样追问他。 他这次带的是徕卡M6,胶片机没有翻看照片功能,他抱歉地说,“叔叔的相机比较老,不能看以前拍过的照片呢。” 女孩不理解,有些失落。 “但可以拍,我给你拍张照吧。”他喜欢孩子,舍不得让她伤心。 女孩转瞬间又喜笑颜开,和妈妈互看后点点头。陆立臻拔出底盒上胶卷,迅速调好光,给眼前这对母女拍了一长串的照片。 “你给我个地址,照片洗出来后,我寄给你。”他对边上的妈妈说。 女孩妈妈给了地址,并感谢了陆立臻,又问了他,“你很会跟小孩打交道,你家孩子多大了?我81年的,孩子8岁了……” “我也81的……我还没结婚呢……”陆立臻有点窘,眼前的女人居然是他同龄人,可人家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吧。 “你很帅,又会教小孩,要求不要太高了,合适就结婚吧。”女人看着陆立臻,好心劝他,又不免替他惋惜,“等你小孩跟我女儿一样大,你起码要40岁了。” 陆立臻随口应答,“希望我也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 “我们到了,要去看瀑布。”这对母女是来旅游的,到了岑南站,表示要下车。 岑南,这个站,他也很熟悉;大瀑布,曾经,他想去的地方。 陆立臻将她们行李拿至站台,回到位置上,他发现女孩站在站台上,和他挥手道别,眼睛亮晶晶的。 他蓦然站起,手颤巍巍的,这一幕太似曾相识了。那是曾经,他第一次看见许茹慕的样子。 10年前,他还是个大三的摄影系学生,那年寒假,他计划行走祖国大西南。在现在的这个地点——岑南,他下了火车,准备前往旅行下一站——大瀑布。那天天气格外寒冷,他穿着羽绒服,企盼着下雪,这样就能拍到雪中瀑布了。 下车后,他看见了飘扬的雪花,心里开心极了。他四处张望,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他面前的车窗前露出一个小脑袋,女孩身上裹着绿色蛇皮袋,小小的脸,还有那弥漫着泪痕、望向窗外的大眼睛,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他,他的呼吸都快凝滞了……作为学摄影的,出于本能的直觉,他立刻调整好相机,按下了快门,拍下了那张日后震惊世界的照片。 他拍完照,女孩好像也看到了他,二人四目相接,穿过漠然的人群,像是星辰和流星相遇,瞬间擦出了火花,照亮了天际。 陆立臻马上意识到自己要上车,他转头,就在此时,车门訇然关闭,火车鸣笛前行。小女孩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那表情像是心死了般……他赶紧追着火车跑,可直至跑到站台尽头,火车还是呼啸而去。 他努力回想,想到方才他隔壁的车厢里,有一男一女,一直站在车厢门口,观望,守着开水间。 他去泡方便面时,几次提醒,那位大妈才把位置让给他接水,他瞥见,他们的座位底下,有个装满东西的绿色蛇皮袋。 好像袋子里的东西会动。 “家里养的鸡。”那女人咧着嘴,露出大牙缝,皮肤黝黑,憨厚老实的样子。她的丈夫,陆立臻只 瞧见一个枯瘦的背影,穿着单薄的衣服,木讷地背坐着,陆立臻没有上前查探,而是回到了自己 的座位。 蛇皮袋里装的是人!是个女孩子! 可怕的真相,一瞬间让他头昏脑涨。追不上火车,他赶紧出站,车站里挤满了滞留的旅客,全是乌压压的人。他好不容易找到车站工作人员,他告知了详细的情况、那对夫妻的特征,对方答应,会去帮他问询。 他又立马报警,要求警察拦截下那辆火车。当地警察让他找铁路警察,他打了铁路警方,对方表示,现在都在应急管制呢,面对雨雪恶劣天气,很难抽出警力应对;至于调度,因暴风雪的调度已经够焦灼了,正常营运的列车,不可能再去调度。 “我求求你们,那辆车上,真的有个孩子,被他们装在蛇皮袋子里的……”他乞求,无力地蹲在地上。 对方答应会排查,并立刻派出警察。 陆立臻继续追问车站工作人员,询问是不是已经找到那对夫妻了。 15分钟后,工作人员告诉他,那节车厢排查过了,不见人影。 “不可能!”陆立臻不相信,可他想到,他们可能在转移了,“剩下的车厢呢,你们一节节排查呀!” 工作人员没有多说什么,依照他的要求,继续排查。 30分钟后,对方来告诉他说,所有车厢排查完毕,车上那两人不见踪影,应该已经下车了,他们并没有追查到消息…… 前后耽误了近一个小时,陆立臻又回头报警,可他无法给出明确的位置信息,警方也是无可奈何。 陆立臻抱着头,想到被耽误的时间,心抓狂了。 沿途有三个站点,他们会去哪里呢?他向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问询,对方告诉他,“下一站,是大的中转站双龙市,很多人会在那下车。” “双龙,双龙。”他念着,无论如何,他要去双龙站。 他看了大厅里的火车时刻表,一片红,满满的都是晚点。 他匆匆离开火车站,打了出租车,出了两倍的价格,终于说服司机带他去双龙火车站。 就这样,他踏上了寻找女孩的征程,茫茫人海,他也要去大海捞针;涉山涉水,前方险阻,他也不计不畏——那一刻,他们只有匆匆一眼,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两个陌生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有了交集…… 往事不堪回忆,却如潮水般涌来。 “终点站双龙站到达了,感谢您的配合……”车厢广播播报,双龙站也到达了。陆立臻等着车厢里所有的人都走完了,列车员前来催促,他才起身离开。 他走出车厢,外头是大太阳,明晃晃地很扎眼。 陆立臻去老地方租车,老板还是阿金,见到了陆立臻,很是高兴。 “摄影师,你回来了,这次来,是重走长征路么?”阿金风趣开玩笑,十年前,陆立臻到了双龙后,到他的洗车店租走了一辆桑塔纳。 “就当是呗。”陆立臻边说边挑车,小地方还是没什么选择余地,他勉强定下了辆白色的高尔夫。 “记得,别像以前那样,一个月车都不还来,最后还要我找拖车去山里拖!”陆立臻已发动车子, 阿金还赶到他面前提醒他。那次,陆立臻差点把破桑塔纳丢了,可得知前因后果后,他不仅没让陆立臻赔钱,还对陆立臻客气有加。 “老板,知道了。”陆立臻以一个甩尾的姿势告辞,开着高尔夫扬长而去,向凉坞进发。 三小时的车程,被他两小时就开到了。他算好时间,到凉坞县公安局时,大家还没下班。 他说明来意,高高壮壮的大个子局长亲自出来迎接他。 “兄弟,还记得我吗?”局长先说话了。 “恭喜你,你已经是局长了。”陆立臻这才明白,当初负责办理此案的陈灯警官,已经晋升为局长了。十年前,他是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而今,完全大变样。 “废话不多说,咱奔主题吧。这次来,是让你来辨认的,照片你辨认过了,对的上号。这次要真人辨认了,你可得仔细了。”陈灯没再同陆立臻叙旧,他跟陆立臻说明。 “明白。”陆立臻郑重应答。 陈灯又让一个女警官、一名男警官前来,向陆立臻宣读辨认的基本规则。陆立臻签字后,进入了辨认现场。 他的面前站着7个人,形态样貌各异,陆立臻从左边一个个仔细看过去,他的心也起伏着:失望、不是他、不是…… 到第六个人时,陆立臻站在他面前,等着他抬头。 周围静的可怕,只听得在场的人紧张的呼吸声。当对方把头抬起来时,望见那张扁平又下颚凸出的脸,陆立臻忽然情绪失控,将他扑倒在桌子上,整个人跳了上去,一拳打在对方的右脸颊上。 “证人情绪失控,暂停辨认。”三位警察赶紧上前,将陆立臻拉开。 “畜生!”他大吼大叫着,不顾警察的阻挠,仍要上去打人。 陈灯向陆立臻出示了手铐,“守法的公民,应该不会想戴这个?” 陆立臻一言不发,撇着头,不看任何人。 “确认了吗?他就是当年拐卖许茹慕、故意伤害你们的那位嫌疑犯吗?” 陆立臻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