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点,跳动得剧烈的心脏逐渐平缓下来,温清桐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自己僵硬的身体。
虽然跟云九一样,他是墨老板的左膀右臂,但这男人两次出手救了她的命。
所以尽管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清桐仍是继续又问了句:“你还好么?”
依旧没有得到刀鬼的回应,她沉默着,将手腕从他掌心中抽回。
这次刀鬼没有阻止她,但仍然目不转睛看着她。
这种注视是让人有些心慌的,温清桐不知所措,正要侧头避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收到一半的手再次伸出,径直按在了刀鬼的脖子上。
一寸一寸摸索,眉头亦因此慢慢蹙紧,最终手指颤了颤,她目光落在刀鬼的眼中:“您这会儿应该很难受,是么?这种全身麻痹到僵硬的感觉……”
刀鬼依旧没有回应。
因为他回应不了。
他脖子因血流愈渐迟缓的缘故,变得十分僵硬。
而脖子以下部位,更是硬得如同石头似的。
虽然在这之前,温清桐曾看过书中对于这种症状的描写,但简单的文字终究无法同直观的触觉所相比。所以,刚才有那么一瞬,刀鬼这具已被毒素几近完全侵占的身体,让她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她用力吸了两口气,以让自己的话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但是,等一会儿,您可能会更加难受。我在家里的书册中曾见到过,说,石化蜈蚣的毒发作到后期时,由于血流的滞缓,不仅会让人浑身僵硬,而且呼吸会越来越困难。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到了这种地步的时候,离死不过是临门一脚,从呼吸困难到彻底窒息,时间极短。可是您不一样。我不知道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因为曾被施予过一些特殊的方式,所以变得特别强,前所未见的强。却也正因为此,毒性的发作时间比任何人都要缓慢,所以,鬼爷您在这段痛苦中所要经受的时间,也会远比常人要久得多。这将是一段非常漫长的,生不如死的过程……”
说到这儿,温清桐话音一顿,因为刀鬼眼中始终如一的平静,令她很难继续再说下去。
但僵滞只是片刻。
轻轻捏了捏自己汗湿僵硬的手指,她挪开视线,很快继续又道:“之前您问我,能不能解这毒。我的回答是此毒无解。但其实,它是有解的,只不过因为它毒性发作的速度太快,解毒的方式又过慢,所以有解也等于无解。可是爷,您的身体不一样,这就让历来的唯一一种结果,生出了新的改变。所以鬼爷,您这毒,我可以解。但是解这个毒,我是,我是想要有个条件的……”
说到这儿,仿佛有所感应,她顿下话音,提了提勇气不着痕迹朝刀鬼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依旧平静看着她。
实在太好看的一双眼睛,美得仿佛是长白山上的天池,清冷中几乎没有一丝涟漪。
却在碰触到她视线那一瞬,冰凝般的瞳孔内闪过淡淡一丝讥诮。
这细微神情的闪现,令温清桐瞬时吞下了还未出口的后话。
手心于是潮湿得更加厉害,她缓缓呼吸着,只觉得自己喉咙似乎一如中了石化蜈蚣的毒般僵硬。
沉默中,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她忽地将手抬起,探到了这男人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
下意识地想将那层遮挡着他脸的面纱掀开,以令那双眼睛中的神情变得更加清晰。
但没等她开始动手,忽地发现,刀鬼眼中那两簇幽亮又诡丽的光,突然熄灭了。
这意味着什么,温清桐心知肚明。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所以脸色骤地一变,她迅速收手往后爬倒退数下,随后两手撑地,卯足劲用了吃奶的力气支起半个身子,循着记忆匆匆往身后方向摸索了过去。
不出片刻,摸到了她床畔那只柜子。
上面那包余西河给她开的止痛药仍还在原处静躺着。
将它抓进手里后她略松一口气,随后正要回头,想了想,拆开纸包将里头剩下的所有药都往嘴里倒了进去。
一边咀嚼,她一边爬回原处,摸索着找到了刀鬼的右手。
手已僵硬如石头,但扔紧握着他的那把刀,刀身冷冽如冰,温清桐手指碰到它时不由自主发着抖,但咬了咬牙,她仍是把自己手腕往那薄如蝉翼的刀刃上割去。
只是轻轻一下,便血流如注,她迅速将血含进嘴里,同嘴里的药合在一起用力咀嚼着。
再摸索向刀鬼的脸,这次没有任何迟疑,她将那层面纱一把掀了开来。
此时已几乎感觉不到刀鬼的心跳和呼吸,所以,要想让他自己做吞咽的动作,显然是不可能了。迟疑仅仅只是片刻,很快她摸到刀鬼的嘴唇处,伸指进去将他那已开始发硬的嘴用力撬开,然后低头将自己的嘴往他口上压下,把嘴里那团已被自己血液融化了的药,尽数往他喉咙深处渡了进去。
一切来得太急,几乎让人措手不及,所以温清桐所做的任何决定,也几乎没来得及过脑子。
等到回过神时,她猛一下朝后退开,随即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只觉得嘴里那片腥膻的苦涩混合着男人陌生的气息,直冲进自己的胃,上下攒动间让她胃里难受得一阵翻腾。
不得不趴在地上用力干呕。
呕到两眼发花,纲要缓口气,突然心里骤然生出股莫名的恐惧,令她下意识将头匆匆抬起。
一片黑暗中,她再次看到了那双鬼火般的目光,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幽然闪现着。
但这会儿,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躺着,而是坐着。
迫使她不得不将头抬得更高,去面对那双眼睛俯瞰而下的审视。
过了片刻,她没等来对方的话音,却在一道冰冷的劲风掠过后,感觉自己脖子上火辣辣地一疼。
紧跟着有液体沿着脖子缓缓流淌下来。
心跳由此加剧,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她使劲克制着不让呼吸变得混乱。
随后咽了咽干燥无比的喉咙,没有避开那把划破黑暗贴在她脖子上的薄刃,兀自看着前方那双眼,目不转睛:“刚才得罪爷了,但命大过于天,清桐不得不那样做。”
说罢,见刀鬼依旧不语,她便继续又道:“先前我服用的,是余先生给我开的一种止痛剂。它本身并不算特别,但那药里所包含的一味颠茄一味元胡,对我来说却有点儿特别。
鬼爷应该知道,温家的女人自小是被当作药人来养的,所以我血里含着各类不同毒性的药,起码有二十余种。常言道,相生相克,有些药在一起互相克制,有些药在一起,却又能生出克制其它的变化。譬如颠茄能扩张人体内的经络,畅通心脏的输血元胡能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但若单将他们用在爷的身上,对爷不会有任何作用,可是若再以我的血中所含的马钱子作为催化,则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化解血流凝滞,软化周身尤其是心脏处的血脉,在有限的时间内,让石化蜈蚣的毒性失去一定的作用。
所以刚才对爷说,我能为爷解毒。那并不是清桐无知无畏的信口开河。
现如今爷的这番状态,便就是清桐能给到爷的一点儿证据。
虽然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但在没有完全做出石化蜈蚣的解药之前,清桐可以保证,能保爷的不死。
只不过,这么做,正如清桐先前所说,是想要加上一个条件的。”
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直至最后,几乎听不清这小姑娘究竟在说些什么。
直至最后一个字出口,除了呼吸,黑暗中不再能听到其它任何动静。
温清桐垂下眼帘。
看不清刀鬼的脸,亦无法通过他那双眼睛判断他此时的情绪,所以除了安静等待,她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时间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过去。
似乎过去很久,久到温清桐开始不安,久到对自己刚才所做所说的一切越来越失去信心。
几乎因此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黑暗中终于传来淡淡一道话音:“你想以此来交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