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忽然间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芳华楼前三层楼里的客,大多是些商贾或士绅。
富则富矣,缺贵。
说白了,都是些开罪得起的。
所以每层袁琅都是让人把门直接敲开,进出搜查,如入无人之境,屋里人自然也都不敢拉下脸去阻拦。
但到了四层以上,他便不会再让人随便踏足每个房间。
只是命人在几个闲置的屋子查看了下,然后每层留了人,守在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地方。
因此,与其说是搜查,不如说是籍此机会,在每个他认为有必要的地方安置上他的人。
由此可见,无需任何人去提点,就算是为了公事,就算有虎头玦这样的东西傍身,此人也压根不会轻易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找人不一定要亲眼去看,亲自去搜,守着不让自己要找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二次消失,也是一样的。况且,若说先前还不确定,但眼下这一路看来,周芳华意识到,袁琅的目的其实十分明显。
之前所搜的大部分地方,大约都只是幌子。
他唯一想要仔细查看的,除却地底那层暗楼,便就是那位四爷常去的七楼。
但是,他今天这一番作为,如果真的只为寻人,也就罢了。
倘若他所试图想要达成的目的,并不仅限于此呢?
毕竟作为一个从未踏足过芳华楼的人,他对于芳华楼,未免有些过于了解。
而他在每层楼所留下的人,又是否真的,仅仅只是为了他那失踪的四爷?
想到这儿,眉梢轻挑,在眼看着袁琅径直往通向七层的那道扶梯走去时,周芳华突兀开口,对着他背影抬高了声道:“袁大人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袁琅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她:“周老板这么问又是什么意思?”
“芳华楼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而生意人平日最怕的,便是同你们这些穿公服的人,扯上些说不清道不白的关系。”
边说,周芳华边缓步走到袁琅面前,抬头看向他:“但现如今,大人不仅大张旗鼓围了楼,还几乎在每层楼里都安下那么多兵,这要落在外头那些什么也不知情的人眼里,只怕都得以为楼里是有什么人犯了罪,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官司。敢问大人,从今往后,芳华楼还能不能好好地做生意了?”
默不作声将周芳华的话听完,袁琅转过身面向这女人,淡淡一笑:“记得前阵子芳华楼里出了命案,那时候,芳华楼跟六扇门一道弄出的那番阵势,似乎不比眼下有所收敛。既然那个时候周老板不怕人命案被大张旗鼓会闹得人心惶惶,这会儿仅仅只是找人,周老板怎么倒反而为楼里生意担心起来了?”
袁琅的反问令周芳华垂了垂眼帘,继而,嫣然一笑:“呵,听说袁大人平时不常在京城待着,所以芳华以为大人自是不太会留意京里的琐事。却倒是没有想到,芳华楼里曾经发生过的那区区一点儿破事,会被大人上过心。不过大人,虽然那会儿为了追踪命案的凶手,底下那些人办事确实有些兴师动众,但当时衙门里来的那些差爷,可是从来都没有上过楼,更别说是打搅到楼里的客人。而现在,大人手下的这些人、这阵势,瞅着像什么呢?”
“像什么?”袁琅不动声色问。
“不像是在寻找一位玩得彻夜不归的公子爷,倒像是在缉拿朝廷的要犯重犯。”
殷红的嘴唇啜着笑,一句不轻不重的埋怨从周芳华嘴里说出,仿佛仅仅只是一句玩笑。
继而她又往前走近一步,在袁琅顺着她举动朝她看来时,伸出白玉似的手指,有意无意往他肩上轻轻一搭:“大人,为找一个不知道昨晚到底最后是跑去了哪里的人,就对芳华楼做出这样的举动,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原来周老板是担心我的人打扰了楼里的客人。”轻侧肩膀,袁琅浅笑着巧妙避开了周芳华搭在他肩膀的手:“这点周老板尽管放心,都尉府的人历来做事规矩得很,也安静得很,周老板大可当他们不存在,无需去想太多。”
“大人说笑了,活生生的人杵在这儿,难道要让芳华把他们当作木头桩子么?何况屋里那些客人们兴头一上来,谁会愿意自个儿门外还带着个外来的耳朵呢,您说是不是?再者说,堂堂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拿不出任何证据便只能以权势压人,这要说出去,得有多不好听?”
“周老板见谅,袁某也是情非得已,毕竟,若是那位爷在这儿出了什么差池,就不单是封楼那么简单了。”
“大人这话听起来好似威胁?”
“周老板多心了。”
“能让袁大人亲自过来寻找的人,芳华自然知道轻重。但芳华还是那句话,大人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位四爷昨天没有离开芳华楼,所以……”
“周老板,”周芳华话音未落,被袁琅淡淡打断:“若四爷昨晚一夜未归确实同芳华楼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周老板根本无需顾虑些什么,而由此所产生的一切问题及后果,袁某亦会一力承担。所以,袁某也还是那句话,周老板你不用想得太多,在这儿找人不一定就是认为人一定在这儿,只是为了逐一排查,以免有任何遗漏。周老板,可理解?”
说罢,不等周芳华有任何回应,袁琅转身径自往扶梯上走去。
却在刚刚走到一半时,脚步再次顿住。
又缓缓往下退了两步,随后抬起头,看着眼前那正无声无息从楼上拾阶而下的年轻男子,迅速躬下身抱拳一揖:“三爷。卑职袁琅,叩见三爷!”
被称作三爷的男子,天生一副好皮相。
却或许是因为宿醉,所以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
带着点疲倦,他半个身子依靠在身旁那名貌美体娇的侍女身上,细长的眼半睁半敛,斜睨着袁琅规规矩矩的身影:“怎么,都尉府里的人一个个都空闲成这样了么?那么多的兵兴师动众,出来不办正事,却是特意跑来跟一座青楼过不去?”
袁琅目光一沉:“三爷,卑职是听命行事。”
“听命?”男人微微一笑:“听谁之命?”
袁琅张了张嘴,却没有吭声。
垂着眼帘兀自沉默着时,突然楼下匆匆奔上来一名兵士。
一眼见到袁琅,没来得及缓口气,立即大声通禀道:“大人,找到四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