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上加伤,殷雪辰再睁眼时,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他在榻上费力地翻身,隐隐听到了几声似远似近的说话声。
先是太监:“陛下……小心。”
后是侍从:“殿下,慢点……”
殷雪辰试着挪动手指,发现自己还有力气,便扯住了榻前漆黑的帷帐,沙哑地咳嗽了几声。
帷帐外忽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片刻后,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抱着布老虎的李知知闯到榻前,急切地撩开帷帐:“你醒啦?”
殷雪辰不由自主地愣住:“陛下?”
“你整整睡了三日,朕每日下朝都来看你。”李知知不顾太监的劝阻,迈着小短腿爬到榻上,将布老虎递到了殷雪辰的怀里,“可每次,太医都说你还没醒,真是一群废物。”
“劳陛下费心了。”旁人看到小皇帝,或许会诚惶诚恐,殷雪辰不然。
他的目光落在李知知稚嫩的面庞上,暗暗地叹息一声,继而伸手抱住布老虎,捏了捏老虎的耳朵:“不知臣……”
“朝政之事,你问皇叔吧。”李知知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
殷雪辰又是一愣:“陛下何意?”
“你生得好看,朕喜欢你。”小皇帝满脸单纯,说得头头是道,“你教朕练剑,朕一定学得很快。”
殷雪辰再不喜旁人提自己的容貌,也不会和一个八九岁的稚童计较,更何况,这个稚童还是大周的天子。
他以手握拳,低低地咳嗽了几声:“陛下垂爱,是臣的荣幸。”
“那说好了,朕等你好起来。”李知知欢呼一声,抱住了殷雪辰的手臂,“不许骗朕!”
“说好什么?”
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殷雪辰和李知知齐齐吓了一跳。
“皇叔?”小皇帝拍着胸脯,懊恼地嘀咕,“你受伤以后,声音甚是奇怪。”
几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撩开了帷帐,赫连辞的身影从帷帐后显现了出来。
许是殿中光线太暗的缘故,站在榻前的人与殷雪辰在湖心亭中看见的似乎不一样了。
男人的面容依旧俊美,眼窝也深邃,只双颊微微凹陷,瘦削不少,一双绿色的眸子仿若冬日的寒潭,里面死寂一片。
殷雪辰视线下移,果见赫连辞层层叠叠的华贵黑色衣领下,如小皇帝所说那般,露出了一截白色的细布。
殷雪辰的目光蜻蜓点水般落在细布上一瞬,又迅速移开。
“陛下,太傅在御书房等着你呢。”赫连辞操着一口喑哑的嗓子,不着痕迹地将李知知从榻上拎下来,“别让他等太久。”
李知知不情不愿地掸了掸龙袍,扭头望着殷雪辰,眼巴巴地恳求:“说好的啊,你要在宫里陪朕,不许跑。”
殷雪辰含笑点头。
赫连辞便带着李知知走出了寝殿。
李知知前脚刚跨出寝殿的门,后脚就一改先前的恋恋不舍,激动地扯住赫连辞的衣袖,邀功道:“皇叔,你要朕说的话,朕一字不落全说了,今日太傅的课……”
“不必去了。”赫连辞望向梁公公,“带陛下去御花园散散心吧。”
小皇帝一蹦三尺高,高高兴兴地跑了。
赫连辞又在殿前站了片刻,指尖徘徊在颈侧边,微微用力,将结痂的伤疤再次按破后,施施然回到了殿内。
赫连辞的寝殿常年燃着安神香,但此时此刻,他在浓重的香气里寻到了殷雪辰的气息——凛冽又傲然,宛若北境风雪中盛开的梅花。
赫连辞深吸一口气,有些陶醉,直到颈侧传来不易察觉的刺痛,才垂下眼帘,望向殷雪辰。
小皇帝已经离开了寝殿,殷雪辰在摄政王面前懒得装出一副君安臣恭的模样,玩味地勾起唇角:“殿下可是认为臣寻不到回府的路?”
殷雪辰并不知道李知风同他传递消息的时候,赫连辞就在他的卧房里。
他当赫连辞在湖心亭中说的话全是托词,实则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故而一路跟到了安庐山庄,不由讽刺:“臣虽久不回盛京,回家的路,还是认得的。”
赫连辞并不反驳,只痴痴地盯着他看。
殷雪辰的脊背上滚过一阵寒意。
他好像回到了北境,每每受伤,相隔甚远的狼就会用垂涎的目光盯着他。
殷雪辰浑身戒备地抬眼。
帷幔摇晃,赫连辞站在榻前,目光沉寂,里面没有泛起一丝水花。
难道感觉错了?
殷雪辰攥紧被角,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他面前站着的是把持着大周朝政,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可赫连辞并没有如殷雪辰所料,露出“本来的面目”,而是关切地问:“世子何出此言?”
“殿下难道没有派人跟踪我?”殷雪辰蹙眉反问,“那殿下是如何寻到我的?”
赫连辞浅笑摇头:“世子有所不知。”
“……李知风化为商贾在盛京城逗留许久,本王的人跟了他几日,发觉他与倭奴国人相交甚密,便一路跟到安庐山庄,不想撞见了世子……也还好碰见了世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赫连辞语调平缓,神情诚恳,殷雪辰的戒备心稍稍散去些:“殿下早知三皇……李知风与倭奴人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