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那生意人惊愕之后,立马恢复如常,拱手笑道:“公子说笑了,煦王爷早在十年前便仙逝了,在下如何带公子去见他。” 那位公子依旧眼皮也不抬一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五千两带我去见他。” 直到这时,我方才认出了这位出手如此大方的人,竟然是傍晚时在土匪手中救过我一命的大恩人。不过他的意思难道是这画是假的?因为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会花五千两让人家给自己打死。只可能作画的另有其人。 不过那就更稀奇了,头一次听说看到一副假画,还要花重金去找那个伪造书画的人。这不应该报官就好了? 方才参与竟价的人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这是副假画?何以见得?” 大恩公的神情如冬日的沉沉雾霭道:“王爷不画白马。” 生意人明显松了口气,转而胸有成竹道:“胡说!王爷平生最爱马,他的坐骑便是一匹白马。” 大恩公的面容像是一张做工精致,精雕细琢的面具,看上去无可挑剔,就是和面具一样有个短板,不作表情,此刻的他就是这样。他瞥了眼画道:“画上的时间是丁寅年七月。早在一年前的荣城之战,王爷的白竹便已战死沙场,自那以后王爷再不画白马。”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的确,白竹是在荣城之战时战死的,在身中二十多箭的情况下驼着父王冲出了包围,死的极为壮烈。凌叔说,白竹不愧是长羽军中最烈的马,烈的忠诚。 生意人见此,已有些慌乱,但仍不肯承认,辩解道:“王爷正是因为追思爱马,才画下此画……” 大恩公显然已不想再纠缠,速战速决道:“要么拿银子找人,要么去公堂。” 生意人的气势一下敛了,对大恩公拱手道:“请公子移步说话。” 二人在众人的目光中一前一后出了门,随之而去的还有几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全部带了兵器傍身。众人兴致大败,竟然兴致勃勃地看了副假画。信誓旦旦说是真画的那几位,面上都有些遮掩不住的羞惭,纷纷逃离现场。楼里的客人一下便少了。 我呆思了半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猛地抓起包袱就往门外跑,桑晴和阿池紧随而来。 我忙不迭地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约摸在半盏茶后,见到了正翻身上马的大恩公,他们一行有六七人皆骑了马。而那个卖画之人已不见身影。 我怕追不上,不得不施展轻功,落在他的马前。他的反应十分迅速,马儿也通性,在我跟前稳稳停住。 我高声道:“公子留步。”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光华内敛,神色极淡,和他拿剑的样子很有些不同,少了点肃杀之气。他只略扫我一眼道:“何事?” 他在马上,我在地下,我们实在交流困难,我不得不走近些。但我一移步,他的同行们便机警地拔剑出鞘。 我吓了一跳,阿池转眼便护在了我身前,毫不畏惧地将他们瞅着。 我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忙解释道:“大家不必如此,在下没有恶意。且以在下的武艺根本不是公子的对手,何况公子对在下还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是忘恩之人。” 大恩公以手势示意手下收了剑,向我道:“若是报恩不必了,我说了互有助益。” 我看他欲走,索性开门见山道:“公子为何要见伪造书画之人?” 他薄唇轻启道:“为民除害。” “若是如此,只需报官便可,公子不必花那么多银子。是不是……”我的灵台中的某一处渐渐有些恍惚,“是不是伪造之人,与煦王爷有关?”我感觉到了阿池的目光。 大恩公神色不动地看了我一眼:“无关,报官只会打草惊蛇。” 我咽了咽唾沫道:“恕在下大胆猜测,公子可是谢家军?公子的坐骑是踏雪千里,来自西凉,仅供长门关。” 他依旧无动于衷道:“所以呢?” “所以公子才对煦王爷了解颇多,因此不惜重金要找到伪造之人,是因为他真的与王爷有相似之处……” “你在期待什么?”他漠然打断了我的话,身子微微前倾直视我,“王爷死而复生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落了空,是,没错,我不止一次的幻想过,那个楠木棺材,那个白瓷瓶里的骨灰,不是父王。他是无坚不摧的南阳战神呀,岂能死于区区短剑。 他见我不说话,直起身子道:“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披着王爷的名字存在,这个人确实模仿得十分神似,会给很多人以幻象。” 比如我,比如当今圣上。活到如今,我终于明白皇爷爷为何要在父王大胜之后将我接进宫里。如果那日回来的不是骨灰而是父王,也许如今的煦王府会更加冷清,甚至一片荒芜。也或许是其他可能…… 兴许他的耐心早已耗光,此刻正催马要走,我越过阿池三两步上前拉住他的马绳。他垂眸看向我的目光依旧无波无澜,不惊讶也不生气,甚至连眉头也不曾动过一下,这样的人真叫人摸不透并感到危险。 我也着实佩服自己面对着这么一张冷脸,竟然还能扬起一个笑脸:“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公子此行的目的是江府。关于隆州之事,在下心有一计,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茶香四溢的厢房里,我与相识仅不过半日,甚至连名字、籍贯,婚配与否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对坐着。 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我捧着茶盏喝了两口。我也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开门见山道:“在下宋末,不知恩公大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你姓宋?” 其实这个名字也是临时起意,以君之姓冠妾之名。不知长越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一想到长越,心里莫名得有点甜。 但一看对面之人立马收拾了这点小心思,答话道:“正是。敢问恩公大名?” “韩仲。”简单、干脆的两个字。 在我的记忆中,军中似乎没有这号人,兴许是近年才崭露头角的新秀,看他的年纪似乎还挺年轻,约摸二十出头。 他见我已喝光了两杯茶,方道:“不知阁下有何良策?”终于他没有再直呼你我,由此可见他总算是有正眼看我的意思了。 我在脑海中略略一整思绪道:“若要打一群苍蝇,最好有块大腐肉,这肉即安全又美味,让人无法抵挡诱惑。所有的苍蝇皆会被吸引至此,最后一网打尽。” 我看不出他是否对我的计策有兴趣,只听他问道:“腐肉在何处?” “不知将军可曾听过一个传言,本朝高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曾幸临隆州休养。但因国事告急不过半月有余便回了郢湘。” 他略略一思道:“你是说卧龙宝藏?”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 “可是宝藏只是传言。” “若是传的人多了,也就三人成虎了。先前我……煦王爷也曾多次来过隆奉两州,我们大可传出消息,就说煦王爷当年也是来寻卧龙的。” 韩仲道:“但江湖上,谢家军来剿匪的传言似乎更加深入人心。这个节骨眼上,恐怕很难让他们相信。” 我道:“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最可靠的传信人。” 韩仲眸光微沉道:“御丘门。”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一点就通,我愉快地继续道:“何况谢家军来隆州也不过是传言。在下听说月前,北川已在西北攻下凉津二地。凉津二地虽说大多是未开化的蛮族,但一占地利二多勇士仍被攻克,北川实力可想而知。如此一来,十来僵局怕是不日便会打破。” “北川的陆丞相野心勃勃,又与南阳有过一箭之仇,因此长门防线岌岌可危。若是大战在即,最缺的自然是军需。如此一来,要寻卧龙便顺理成章。再者从江湖第一帮派御丘门传出的消息,可信度必会大大提升。只需挖下一个陷阱,便可坐等收网。” 韩仲道:“其他暂且不说,御丘门如何说服?江湖帮派素以信义为纲,何况御丘门是百年大帮,如何会自砸招牌?” “第一个人听到的消息和第一百个人听到的消息是不会一样的,我们只需御丘门提起卧龙宝藏便可。只要这一百个传话的人里有十个是我们的人,事情就好办了。况且去不去找卧龙是一回事儿,找不找得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御丘门也不算撒谎。” 说到此处,我喝了口茶润润嗓,又问他道:“将军,本就打算去御丘门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咱们若是去那里,成功的机会更大些。” 他看了我片刻,像是要通过眼睛看出我的底细一样。直到我被看得有点后背发凉,他才开口道:“你为何对此事如此积极?” 我脸不红心不跳道:“家中叔父时常教导,当以家国社稷为己任。身为南阳子民,若是能倾其所能略尽一份绵薄之力,也算不枉为人了。不过在下才疏学浅,也不知能否帮上忙?” 他默了一会儿,站起身道:“既然阁下愿意帮忙,那便请阁下同韩某一道出发。” 我不敢相信地结巴道:“现……现在,走夜路?” 看来他丝毫没有发现夜行有何不妥,从容道:“事情紧急,不容耽搁。” 我心里有点发苦:“在下倒是还好,就是带了个阿姊随行……怕是吃不消。” 他当机立断道:“让令姊留在此处,韩某会命人负责她的安全。” 商议一番的结果是,桑晴明日随戏班去江府,我办完事后,再去喜来班与她会合。原本打算让阿池留下照看桑晴,但他说什么也不肯,只好又做了我的车夫。 哦,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我与阿池坐马车随行,但后来一想,马车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最后只好双双骑马跟着。 我颠簸在马背上时,内心十分绝望和悔恨,我为何要上赶着揽下这种事。就算此事成功了,我也只能做个无名英雄,并且得不到半分赏赐。不过我想了片刻后便释然了,管他有名无名的,能做英雄总是好的。 韩仲一行人骑术十分了得,阿池也不错,拖后腿的只有我。其实论骑术,在女子中我绝对傲视群英,就算在京贵圈的纨绔中也能排进前几。 但是现在是夜晚!抹黑前进!能靠的只有辉辉冷月。并且我真得十分困,再者遇上了高手,所以我这底垫的十分情有可原! 但是韩仲将军明显嫌弃我太慢,竟然直接将我从我的马上捞到他的马上。阿池目光凛冽地要拔剑,我连忙调解道:“不要紧不要紧,要是再不让我休息会,我估计能累死。” 虽然我身着男装但毕竟是个女子,即便知道军旅之人一向不拘小节,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韩将军还未娶妻吧?” 一直心无旁骛在赶路的韩将军回我道:“不曾。” 我了然道:“难怪,看来将军急需个娇妻调……教。”实在是太不通人情了,性子冷硬得跟刀剑差不多。 韩仲默了一会儿回我道:“韩某有个妹妹。” 我愕了一瞬,喟叹道:“看来未来的尊夫人任重道远。”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我似乎看见他的唇角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由此看来我大概是真得困极了。 在别人的马上休息了片刻,然而并没有觉得很放松,因为我不得不坐直了身子,以避免和他的身体触碰。主要是还很难避免。 发现这个严重问题的我,果断要求自己去骑马。如愿以偿后,还十分严肃地嘱咐了他,请不要在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下随手把人拎走。 他说:“如果宋公子一会儿还因瞌睡有坠马之忧,韩某也袖手旁观?”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那还是要拔刀相助的。”坠马这事非死即伤,岂可玩笑。 披着晨光和露水,我们终于风尘仆仆地踏进了江府的城门,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辆马车,窝在车里往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黛拂山而去。 一路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晌午时分被人叫醒。马车停在一片茂密的树林前,大家都坐在树根下闭目养神。下了马车后发现头晕得厉害,而一夜未睡的其他人显然都略有疲色。我觉得颇为对不住阿池,却见他精神抖擞。令我不得不怀疑,他之前在府里是不是都负责上夜。 阿池说,其实他们已经在此处原地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我嚼着干粮喝着凉水道:“总算还有点人性。早知如此何必熬夜赶路,安睡一宿多好。” 阿池看了我两眼后,欲言又止。令我觉得事情似乎另有隐情,果然听他道:“其实是主子睡得太沉,属下叫不醒。他们才决定等一等。” 额,原来菱月没有说谎,我有时候真的会睡死过去。 我连忙稍整仪表,去找韩将军赔罪。似乎养足了精神的韩将军并未对此有怨言,只是道:“是韩某考虑不周,宋公子此番受苦了。” 我摆手道:“是在下拖累了大家,有愧有愧。” 他未置可否,望向旁边的一棵树道:“这便是宋公子要来的地方?” 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总算知道了他们为何肯耗费一个多时辰等我醒来。 他望着的那棵树上挂了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上头刻着:“擅闯者,生死勿论。” 向师父说,他和御丘门渊源很深,是过命的交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如果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便可拿着信物去奉州江府黛拂山找人帮忙。在向师父失踪的两年里,我闲居王府过得还算顺风顺水,也没有用的上他这份过命的交情的机会。 原本我以为永远不会有用上的一天,却没想到竟然将这过命的交情,用在了一个相识不到两天的人身上。如果他老人家知道了,也不晓得会是个什么心情。 原本我也有些迟疑,但一想我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善事,心里也就泰然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只短笛,按着向师父所说的,吹出三长一短,一短两长,两短一长。 吹完之后,等了好一会儿完全没有动静,只有夹着草木气息的山风和不知从哪飞来的两只蝴蝶。众人的目光都挂在我身上,气氛有些沉重。我挠了挠头,十分歉意地看着韩仲说:“在下……兴许……可能……被人耍了……” 我怎会如此天真,到如今竟然还相信那个十句话里有十一句谎话的老头。从认识他开始,他除了喝酒撒谎就没有做过一件正经事。哦,也不是,他至少教出了长越这个武艺超群的好徒弟。 韩仲察看了一番四周树林,似乎丝毫没有被我的坏情绪感染,心平气和道:“方才的信号,是谁教你的?” 我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只好垂首道:“我师父……额,不,一个老头。” 韩仲拿过我手中的短笛端详了一番道:“如果是耍人,不会这么麻烦,以卦阵成曲。尊师有没有说过其他?” 我回忆了一番,那个在王府酒窖里喝得醉醺醺的糟老头:“那天他喝的有点多,好像有耍一套腿法来着。” 韩仲问:“你还能记得起来吗?” 我依着印象,在地上划了几下,划完之后仔细想了想细节,最后左晃右晃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阿池连忙将我拉了起来,我一边拍着灰一边说:“大概就是这样。” 韩仲从地上捡起数颗石子,依照我方才的腿法将它踢到不同的树杆之上并击中。等到他衣不沾尘地落在地上时,从林中不知何处出现一十四五岁小僮站在我们跟前,那粉白小僮恭敬作揖道:“两位请随我来。” 阿池与其他人欲随行时,小僮止步回头道:“非请入内者,生死勿论。”那语气,那眼色,冷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一个抖。 韩仲朝手下道:“在此等候。”其中一黑衣侍从面带忧色道:“公子,万不可以身犯险……” 韩仲道:“在别人的地头,是该守规矩。” 黑衣侍从退后数步,不再多言。 阿池就没有他们那么好打发了,我说过他真的神似凌叔。 最后我不得不摆出主子的架势,才勉强将他制住。 我们随小僮入了树林,每一步都依着他的指令十分谨慎。直到确定再看不到阿池时,才敢回头看一眼,其实阿池不在,我心里真的不踏实。 韩仲见此问我道:“宋公子有顾虑?” 我十分真诚的看着他道:“小弟的性命,此刻就交由韩将军了。” 他一边勘察着四周环境,一边稳若泰山道:“韩某在,公子在。” 我总算稍稍放心了些。正巧心里有个疑问,于是问道:“为何将军没有做完全套招数,却成功招来了引路人?” 韩仲一面看着小僮的脚印一面道:“若是解卦不全,应该不会招来引路人。” 我摇头道:“没有呀,我仔细看了,你没有往前扑倒?”我指的是那个五体投地。 韩仲看了眼我衣上沾染的灰尘道:“那个应该是意外。尊师醉倒了。” “没有,他说一步不能少的……”话到这里,我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这老头……又耍我了! 我正义愤填膺间,听韩仲问道:“尊师与公子说这些时,是否有他人在场?” “有。”长越也在。说到长越,我已经有半个月没见他了,不知他瘦了胖了没?我不在会不会很无聊?额,这个好像不会,他似乎一直很忙。忙点好,忙的话就不会像君弦似的天天沾花惹草。 说到君弦,我上次忘了警告那小子不要再邀长越去寻欢作乐了!大意了,大意了! 我不由自主地幻想着长越在勾栏歌坊里被人吃豆腐占便宜的样子,痛心疾首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转问身侧之人道:“韩将军怎知,那时有第三个人?” 韩仲看了我一眼道:“这不是宋公子能独自理解的事。”他这意思是不是:跟我说了等于白说?我明白了,这厮在贬低我的智慧。 我恼了一阵,又觉得他似乎没有说错,只好皮笑肉不笑道:“韩将军真是……实诚。” 只是难道军中之人,都这样直的跟棍子似的。 传说这黛拂山是风光极好的地方,但如今看的这个树林倒是无甚稀奇。我正左左右右地寻找着这山上值得被人口口称赞的地方,脚下忽的踩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带着血污的断手,立马惊叫了一声,连忙跳远了几步。 还未等我站稳,有人从身后扶住我的肩,力度之大使我不得不随着他俯身,只闻得“咻咻”两声从背上划过。 我虽不太懂,但也知道可能是触动了机关,因此动也不敢动。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我的头顶,周身都是陌生的味道,像雨后新泡的一壶清茶。 沉稳的男声自头顶处传来:“方才那套脚法可还记得。” 我略有些胆战道:“记得。” “依着它走七步,便安全了。” 我强定心神,点了点头,发现他抓住我的手腕时,慌忙道:“左……左脚先?右脚先?” 我话未说完,他已从身后带着我的左脚先踢出,我眼睁睁看着三支长箭从我们的鞋底轻擦而过。接着每走一步,便有数不清的箭从我们的肩头,颈部,腰侧,耳畔,脸颊,手肘处险险擦过。 七步之后,我惊魂未定地站着,动也不敢动,双手腕处的禁锢解除,这意味着危险也解除了。 小僮恭谨道:“是底下人疏忽,未能清理干净,还望二位贵客海涵。” 韩仲看了我一眼,带有询问的意思。 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把额上的冷汗,激动道:“真的是太刺激了!如果君弦长越也在的话,一定会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不过一想到那根断手,这点喜悦之情立马烟消云散。如果不是韩仲在场,此刻的我应该和那个人一样被射成豪猪。顿时觉得这些机关有些残忍。 我指了指身后那只断手大概存在的地方,向小僮道:“这些机关非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年纪轻轻的小僮笑意冷冷道:“听劝的人和守规矩的人,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害死他们的是他们的自大和贪婪,人总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直到长大以后才明白,太多事没有是非对错,只有选择。 有些人选择了生,有些人选择了搏。 在树林深处,我们进了一个山洞,小僮点了火折子,我们一路跟着,隐隐听到水声。越往前走,水声越大。出了山洞后,我忽然明白了“别有洞天”一词。 此刻我们站在石阶之上,两侧高山,底下是一面澄澈如镜的大湖,湖水来源于山东边高悬着的一条瀑布,欻如飞电,若隐白虹,清浪激石如有万钧之势。天蓝如洗白云悠悠,青山之间春花漫点,白鹤闲飞宛如世外之境。 湖边筑着一竹木屋,背靠青山,水过屋前。湖中立着一水榭,四面悬纱,湖风灌通。水榭与竹木屋有一九曲回廊相接,但与我们这边的湖岸却是遥遥相对。 我往左右看了看,连一叶竹排也没有。要怎么过去?这么宽的湖面,饶是我的轻功都……咳……略有些吃力。 正疑惑间只见领路小僮将旁边的大石块移了移,大概在不同的方位处移了十来次,湖面上缓缓升起了一段浮桥,长长的直延伸到湖中的水榭。 我踏上浮桥的时候想,这里的主人实在是不怕麻烦,非要把好好的桥沉在湖里泡坏,再沉甸甸地捞起来。 这里虽然地处隐蔽风光好,但实在是大费周章。若不是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或者仇家无数的人,大概很少有人愿意费这个心思。那这问题就来了,这么一个既讲究又有生活情调的人,是怎么和我那个经月不洗澡的师父有着深厚的渊源,和过命的交情。 本以为看到这里的主人就会得到答案,不想我看到他以后非但没有想到答案,问题反而变得越发严重了。端坐在水榭之中细品香茗的男人,一身白衣,面如美玉,周身轻雾缭绕,如踏祥云,约摸二十有余三十不到。是朵男人中的白莲花,我发誓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并没有半点贬低的意思。 没想到,师父他老人家的过命交竟然是个忘年交。我不得不惊叹年过花甲的他老人家,这生活实在多姿多彩,令人难以想象。 领路的小僮不知何时退了下去。我正打算作揖拜礼自报家门,却见一个通体雪白的玉茶杯,盛着满满的热茶朝我飞了过来。奇的是一路没有撒出半点水渍的茶杯,竟然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倾杯而出,直朝我的面门而来。速度之快令我来不及反应。 我倒吸一口冷气,却见侧边伸出一只长臂极迅速地接过那只茶杯,仅瞬息之间茶水禁止不前尽数掉入杯中,一滴未洒。我看了眼面不改色的韩将军,这内功造诣,果真深藏不露。 韩仲端着那只杯看了两眼不冷不热道:“和田白玉,雪顶含翠,御丘门的待客之礼果真隆重。”和田白玉做的茶杯是挺珍贵,但我现在想到的却是它砸起人来肯定也很疼。 白衣人丝毫没有犯了错的觉悟,仿佛只是意外失了手。他此刻又拿出了个同样的玉杯倒满了清绿的茶水,温笑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待遇。”他端起杯走到我跟前,微微一抬手道:“小兄弟便是向老前些年新收的小徒弟?” 我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执礼道:“正是。” 不知为何接过杯子时,手腕莫名地抖了抖,些许茶水撒在了手背上,幸好并不太烫。与此同时,韩仲悄无声息地在我另一只手的手腕处并指一点,那只手便不抖了,就是有点麻。 白衣人唇角一勾,笑得有些玩味儿道:“公子在向老的几个徒弟里倒是最特别的。” 我一面暗暗抖掉手上的茶水,一面歉笑道:“失态了,失态了。” 他一脸笑意道:“无妨,一般姑娘家在本座面前要失态的多。”这话我就不知如何接了,这个人实在有点不要脸。虽说他这张脸确实生得不错,但我可是有心上人的人,再说我们家长越就算不穿白衣,也比他潇洒风流几百倍好吗。 等等,他自称本座,莫非他就是御丘门的现任门主叶长恭。 白衣人看了眼处之泰然的韩仲道:“鄙姓叶,名长恭,不知阁下是?” 韩仲双手执杯,施一常礼道:“谢家军车骑将军麾下都尉,韩仲。” 叶长恭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脸上挂着微讶的表情,又作一揖:“韩将军,有失远迎。请坐。” 韩仲谢礼坐下。我自然就跟着他坐在旁边。叶长恭盛情邀请我们喝茶,我见韩仲喝下后也跟着喝完。不知道是不是身为女子天生的直觉,我觉得叶长恭像只冷眼看人间的狐狸,也许是因为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反正不好说。 寒暄客套完,好不容易要切入正题,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个人。他不走寻常路地从窗外跳入,十七八岁的年纪,稚气未脱,一身蓝衣朝气蓬勃。和他一比,年纪相当的阿池护卫果真十分老成持重。 他不顾外人在场,拉着叶长恭的手臂便没脸没皮地撒起娇:“大哥,你何时才把刺雪剑送给我?为何非要等到二十岁,反正都是我的,早给晚给有什么区别?你是不知道我在兵器上吃了多大的亏?” 等等,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仿佛回忆之时还有一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