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1 / 1)太平令·一曲南风首页

一片叫骂声传来,百画连忙掀帘望去,只见她略一探眼便放下帘子急忙道:“不好,遇匪了……”    我们二人略一惊,我正欲去看,却被桑晴拦下道:“主子,不可。”又向帘外扬声道:“快掉头。”    我忙道:“且慢,前头还有一车子老小呢,放着他们不管吗?”    桑晴仍拉着我道:“只有我们走了,才能报官来救。我们皆不会武功,去了也是添乱。”    百画闻言眼眶微红,心已乱,前方打骂之声愈甚,夹杂着孩子们的哭泣与大人们的求饶。    帘外有粗犷男声喝令道:“还不给老子停车滚下来,找死吗?”    无人应他,他正欲大骂,只闻得一声利响,外头便“唉唉呦呦”地喊了起来。    帘外之人问道:“晴姑娘可会驱车?”    桑晴道:“略懂。”桑晴与菱月曾随我出城游猎,虽说不上骑射俱佳,赶个马车还是不在话下。    帘外之人又道:“那姑娘带主子先走,此处由属下处理。”    桑晴刻不容缓地掀帘出去。马车便又慢慢行动起来。    百画仍不放心掀开车帘去看,我借着缝隙,见着凶神恶煞的土匪们。他们不断涌上试图拦下马车,皆被一柄长马鞭逼退,惨叫连连。    料想这挥鞭之人便是那惜字如金的车夫了,此刻他正在车顶之上赶鸭子似的将土匪们个个掀翻。    百画含泪慌乱道:“还请公子救救他们,老班长年事已高,小子们年幼无力,求公子救救他们……”    我道:“在下听说山贼们一般都是求财不求命的,等回了娄县。班里所有的损失全都由在下给你们补上。”    百画急得落泪道:“公子身在富贵人家,不知人心险恶,班里那么些小子丫头若是落在他们手里,岂能有好。他们可是要钱不要命的,小子丫头们会被他们用来买卖,或是为奴为婢,或是为娼为妓,这一生怕是完了。公子,这可不是戏文,这是要出人命的。”    “求公子救救他们。”她说着便欲跪下。  我忙扶住她,略一思道:“先别慌,我看看。”    我掀帘半蹲在桑晴身侧,侧边的土匪乍一见我,大喊道:“大哥,金财主在这呢……”我随手一摸头上的玉冠,心想,哎呀,露财了。桑晴忙喊:“主子,快进去……”    又有人一脸垂涎的吆喝道“大哥,这还有个美人……”说的想必是桑晴。    我一回头便望见一扛大刀的壮汉骑马而来,那壮汉目如饿狗,精壮如熊,看着就像个土匪。而近侧的土匪们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所有武器往车轴上招呼。马受了惊吓,桑晴欲加吃力起来。  我回车内递给百画一安慰眼神后随手扯上一包袱,出帘对桑晴道:“先往前跑,别管我。”    未等她答应,我已纵身跳上路边的树衩上。桑晴忙呼喊我一声……可控马已难,她实在难以分心。方才还在车顶上的车夫随后便落在我身侧,轻功极好,显然在我之上。    我顿时安心不少,向那唯一骑马的壮汉匪头道:“大哥,可否跟小弟做笔买卖?”  那匪头闻言不屑大笑道:“老子只做要命的买卖……”他看见我从包袱中拿出的金子,霎时间眼放精光。他手底下的人更是蠢蠢欲动,也不再追桑晴的马车,尽数围在了树下。有人急不可耐道:“大哥,别跟这小子废话,咱们把树砍了。把金子都抢过来……”    那匪头还算有些理智,骂道:“就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能他娘的拿得住谁?”    这老大还算有些威望,手底下的人皆不再嚎叫。    我笑道:“大哥,还真是个明白人。”    匪头道:“以公子和你手下的功夫,我们这些根本追不上,公子要跟我做的生意,应该是和后面那车人有关?”    原来这贼匪也不是毫无头脑。我仍笑道:“大哥放走一个人,我便朝树下丢一锭银子,或是一张银票。”    匪头扛着大刀,歪着头狞笑着:“别他娘的跟老子讲条件,他们几个都在老子手里,老子要杀要剐,但凭老子高兴。就算要开条件,也该是老子来开。”    此刻戏班的老小皆蹲在树下,被土匪们持刀看着。胆小的孩子吓得面色苍白不敢大哭出来,都远远的含泪抽泣将我望着。    我冷笑一声道:“在下此番费劲不过是因昨日听了他们一出戏,今日发个善心,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思。但这发善心也是有额限的,倘若这额限超出在下的能力,那在下只好无能为力。”    我话音一落,便听的“啪”一声,随之而来一声惨叫。只见蹲在隔壁树衩的车夫衣袖微动,树下那个本欲偷偷上树的土匪,手臂处已皮开肉绽。    我向那匪头道:“大哥考虑的如何?”    那匪头揉了揉脖子,恶犬似的目光直视我许久方问道:“你的额限是多少?”    我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千两。统共十个人,一百两一个。”    底下的土匪们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的能吞下拳头。    匪头呸了一声恶狠狠道:“他娘的有钱人。”    底下人都一脸期待的等着匪头点头,匪头望了一眼兄弟们的目光啐骂道:“他娘的都看什么,点人头呀……”    有钱能使鬼推磨,班子里的人立马被土匪们整整齐齐地排了起来。    老班主感激涕零的将我们看着,我以眼色示意他们快些离开。银子银票一丢下,下面便一窝蜂似的疯抢,隐隐有要窝里斗的趋势。    匪头一声暴喝,所有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将银子乖乖奉上,由此看来这匪头倒是治下有方的很。只可惜不务正道。    我将最后一张银票丢下时,最后一个小姑娘也被放出。我正要松口气,却叫那匪头跨下马,将那小姑娘拦腰夹在臂弯上。    刚脱离魔爪的小子们慌忙喊着“小妹”,正要上前解救,被大人们及时拦住。  车夫跃下树去,将正欲上前土匪们一一逼退,几乎全部挂彩,但没伤了一条命。但土匪们都知道自己能活着并不是运气好,惊恐地捂着伤口退了回去。    桑晴此时也将马车赶回,整个班子都拖大带小地上了马车。老班长看着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无助求救的小姑娘,也只得叹气一声爬上车。    桑晴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识大局地驱车而去。因有车夫守路,土匪们不敢贸然去追。    我看着那匪头,皮笑肉不笑道:“大哥,这是打算食言而肥?”    那匪头不屑地冷笑着:“什么肥肥瘦瘦的,别跟老子说什么狗屁道理,老子就是个土匪。看你手下这功夫,老子就算现在拿了钱以后也指不定会死在哪!那老子不是白做工!”    车夫正欲有所动作,那匪头已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小姑娘的喉前,粗吼道:“老子知道你武功不错,但再也不错也赶不上我这刀子快。”小姑娘瞪着眼,吓得面无血色。    我心头一紧,动如擂鼓,但仍故作镇定道:“在下人事已尽,看来这丫头命该如此,那听天由命吧。”    说着运功落至车夫身旁欲转身离去。只听那匪头在身后扬声向手下道:“先把这丫头的腿给老子打断了,免得她一会儿跟人跑咯。”    我脱口而出道:“慢着。”    车夫低声道:“主子,这些人贪得无厌,莫要再管。”    我回身望着那一脸意料之中的匪头,低声道:“倘若这事我没遇到便罢,既然遇到了那便不能不管了。”    车夫默然在侧,我正色问那匪头道:“你要怎样?”    那匪头得逞般的狂笑道:“小子,你知道这世间最难得的是什么吗?”    我面无表情道:“良知。”    匪头仿佛听不懂我的讽刺之意,抖着他下巴处的三层肉道:“没错,就是那点良心。老子就是想知道你小子打算给自己的良知开了个什么价?”    我道:“在下不知自己是否算有良知,更不知他值个什么价?在下只知没有退便没有进,没有送便没有夺。有时正是良知才助长了恶行。”    匪头一脸不耐烦道:“别他娘的跟老子叽叽歪歪,老子就讲钱。你要是不把手上那包袱丢过来,老子立马剁了她的手。”    被他夹在腋下的小姑娘如梦初醒似的呼喊着:“哥哥救我,哥哥救我……”眼睛恐惧的如铜铃。    我将包袱举过头顶道:“你让人把孩子送过来,我把包袱丢过去。”    匪头喊道:“你把包袱丢过来!”    我毫不示弱的朝他喊:“你把孩子送过来!”    于是循环两回后,匪头终于不耐烦了,大喝一声“他娘的”,把孩子掷在地上。转手拿过刀要砍,我瞄准时机射出袖箭,正中他的前臂。而我身侧的车夫以极诡异的身法,转眼间到了匪头跟前,夺过他的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小姑娘一看这情形立马抱住他的裤腿,如小兽一般警惕地望着四周。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箭,如急雨般射入匪群,与此同时从林中冲出一群人马直击匪群。车夫见这群来历不明的人似乎志在杀匪,便将小姑娘护在身后,转眼朝我望了过来。    这批人马训练有素,土匪们无力抗衡本该逃命去也。但他们偏偏不舍得我这包袱,一看我落单立马冲杀过来。    我本想运功而逃,却被他们抓住了包袱,转身回击时便错过了逃离的时机,陷入围困。    我这三天钓鱼两天晒网的功夫根本无法抵挡数人,好不容易躲开了刀剑,又被人一脚踹翻在地。车夫用刀柄将匪头打晕抱起小姑娘飞跑而来,但刀刃已在我眼前。    我就地打滚躲开了一刀,正欲爬起身时,腰上不知缠上了何物,整个人瞬息间凌空而起,来不及惊讶,已落入一臂弯之中。仓皇回头,只见身后之人的刀眉高鼻和弧度完美的下巴,是个男子。他微微低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真是极好看的,像雪夜之时天边的冷星,带着一点肃杀之气的璀璨。    回过神后发现自己正与他同骑一马,而方才围攻我的人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居高临下才看清了在马下仰脸看我的车夫,是个清秀模样。他一手扛着小姑娘,另一手执刀,面色焦急地欲来救我。    我身后之人已勒缰停马,一等他停稳我便跳了下来。此时土匪们已死的死,降的降,基本被摆平。    他身姿萧萧地翻身下马,一身锦衣,腰直板正,横眉冷目,神威凛凛。随从上前向他汇报落网人数,只见他微微点头道:“剩下的交由地方官处理。”    见他稍有空闲后,我方上前端然一揖道:“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他望了一眼被车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此刻她已吓晕了过去,道:“互助罢了。”    我微微一怔不明所以,但他未再多言,便已翻身上马。带着几个骑马护卫径直从我们跟前走过,剩下的人还在清点收拾。    我望了望那飘扬的马尾,奔腾的四蹄还是忍住了想要借马的心思,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不太好惹。    车夫问道:“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我无奈看了眼已近西山的落阳:“百画说这里离娄县不远,能走一点算一点吧。”    车夫毫无怨言地背着小姑娘跟在我身后,我走了两步忽然想了起来,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片刻,他回道:“回主子,属下贱名阿池。”    “哪个池?”    “池水的池。”    “是凌叔给你取的名字?”见他不答,便知是猜中了,于是忍不住一笑道,“可真好记。”    我转身停下时,他微微一惊,但他正背着孩子,只得任凭我抬手将他的斗笠取下,果见满头大汗。于是拿着斗笠给他扇了扇,蔼声道:“今日之事,阿池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吧?”    其实其他人知不知道我都无所谓,主要是不能让凌叔知道。如果他知道我不仅甩开了护卫,还险些送命,那以后的日子将会十分难过。    但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那势必会传入凌叔的耳中。为了杜绝这种可能,绝不能让我俩及桑晴以外的人知道。    夕阳下的十八岁少年,顶着满头大汗错愕了一瞬,最后微微摇头道:“不会。”    我心甚喜,讨好地替他继续扇着风。    桑晴总算在太阳落山之后、余晖依稀之时找到了我们。小姑娘顺利回了戏班,除了些许擦伤,幸无大事。对方千恩万谢的,我们好一番功夫才劝停。在客栈落脚之后,不明人士送来了被土匪劫去的一千两,听说戏班被劫的马车也原物归还了,真是皆大欢喜。    我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且还没有耗费半分钱财,着实开心。这开心劲一直持续到上床就寝,直到看见破门而入的桑晴。    昏黄灯火下,我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你确定是父王的?”    桑晴大概也是拿不准,思虑半晌才道:“听人说是王爷的,到底是不是奴婢就不清楚了。但那些人说的神乎其神,估计半个城的有钱人都来了。”    我将失而复得的一千两从包袱里头翻了出来数了数,看来今日注定是要破财一次的。    我与桑晴换了男装到了人满为患的酒楼里。这酒楼此刻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掌柜的命人在大门口摆了个桌,但凡入楼之人皆需登记,且先缴纳一两银子,美其名曰茶水费。    以此看来,能进这楼的要么是凑热闹的有钱人,要么是对父王崇拜到无以复加之的有心人。总之都是有可能一掷千金的人。    我们进楼以后坐在一角落里,坐在身侧的桑晴见我有些郁郁,关怀道:“主子,哪里不舒服?”    我将手里的瓜子屑拍了拍,看了眼坐得板正的灰衣护卫,问道:“阿池,你不休息吗?”    阿池垂首回道:“总管有命,当值之时,必得如影随形。”    如今身边只留了阿池一个护卫,这是不是意味着这有点死脑筋的忠诚下属,将在之后的日子不分昼夜寸步不离的跟在我们两身边。    如果不是怕阿池多想,我真的很想长叹一声。不知为何看到他,我就会想起凌叔,总觉得我的心灵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依旧受到了某种桎梏。    阿池护卫在以余光窥视了我一眼之后,道:“主子放心,那一两银子可以从属下的月俸中扣除。”    我愣了一愣,悄声问桑晴:“我平日里在你们心中是不是有点小气?”    桑晴摇了摇头道:“主子觉得阿池像不像凌总管?”    论感觉我们两简直不要太默契。我与桑晴对视一眼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我小气,而且阿池这小子太耿正,不爱占人便宜,这跟对方是谁没有关系。    正当我们闲聊时,台上那负责买画的中年生意人已经热完场了。这生意人很有说书先生的潜质,将父王南征北讨的故事说了一件又一件,将场面炒得火热。最后终于抛砖引玉地捧了一条长长的锦盒。    今夜的重点总算来了。    客人们耐不住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    这生意人捧着盒子道:“大家都知道煦王殿下的恩师,乃是国之大儒钟山先生。煦王殿下得其真传,那一手笔墨可谓是巧夺天工,如今的天下少有与王爷齐名者……”    桑晴疑问道:“凌总管不是说,王……老爷十八般武艺就数字画稍逊吗?这位先生说的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    我不以为然道:“别说字画了,就算是父王用的一张手纸,那也是比金子还要值钱的。”    桑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勾了勾唇角道:“煦王已经不是先前的煦王,现在的煦王是由世人臆想出来的神。因为父王不在了,无论他们如何想象也没人能证实,于是他们便想当然地以为听到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一些人想象,一些人相信,一个虚假而完美的煦王便由此诞生了。”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无法证实的事都成真的了。    台上的生意人磨蹭半天终于打开了字画,以供众人赏玩品鉴。画中是在漫漫黄沙里,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正卖力奔驰。一半人在质疑真假,一半人在赞美称道。其实也不知道,这其中真正懂画的究竟有几人。    一个似乎学有小成的儒生有模有样地指着画道:“煦王爷自小习武,臂力过人,此画线条流畅,似一挥而就,行云流水,确是王爷的真迹。”    又一人道:“此马形神兼备,雄姿勃发,其背景视野辽阔大气磅礴,王爷果真好气度。”    ……    桑晴见我又出神,问道:“主子可看出真假了?”    我摇摇头,道:“父王留下的画本就不多,又被凌叔珍藏得极好,况且我对字画也没什么研究。”    阿池问:“那主子在想什么?”    我点了点额角没有回答。其实我只是在想,为何要听一群外人讨论这件东西是否属于父王,分明我们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两见我不说话,皆默了一会儿,直到台上开始竞价时,方才将目光投向我。桑晴问道:“那还买不买?”    我坚定道:“买,当然要买。”    桑晴迟疑道:“可万一是赝品?上回你花重金收回去的那副字帖,不也被凌总管证实是赝品吗?”    我拎起包袱站起身,豪迈道:“宁可买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正打算高声喊价时,有人先我一步道:“五千两。”    楼里仿佛瞬间凝滞,大家都在找说话之人。我踮脚瞧见一个颀长挺拔的玄衣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台。此人气度凛然、神情淡漠,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好看的人和有钱的人都是人群的焦点,而这个人两者皆备,毫不意外地引起了一阵骚动。    生意人喜形于色地高声道:“有没有高过五千两的,如果没有的话,此画就归属于这位公子了。”    那位公子闻言漠然道:“五千两,带我去见作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