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地沉浸在京城如梦的繁华中,还因为江容的缘故,比从前更恣意了。
故在北瑞和西梁正式交战的消息传进京城后,她隔了几天才知道。
而在那时,已经有了严杭以北方大夷骑兵压境为由,将资源倾向北方,克扣西疆粮草,对西疆的求援置若罔闻的消息。
在秦珘听闻的当天,黎荣正就找上了门,慈和地和她说一切有他们那些老骨头,让她不必担心。
秦珘本也没放在心上,严杭那点小心眼,不趁机使点绊子才怪呢,她父母什么风浪没见过?他那点小把戏还不够看!
而且他坏归坏,还不至于蠢,西疆沦陷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但事态越传越严峻,听得多了,秦珘难免担心,战场瞬息万变,万一呢?
故而在街上碰到严府的马车时,秦珘只犹豫了一瞬就汹汹地冲了上去,劫匪似的跳进马车。
她不曾想过她逍遥了两个月没遇上过严杭,怎么会突然遇上了,也没想过严府的马车怎会那么轻易地容人靠近。
不止是因为没脑子,还因为在她跳进马车的下一刻就陷入了尴尬。
在她迅疾地去锁喉时,她抱了满怀的年货再受不起颠簸,“哗啦”一声全堆在了她和严杭之间。
“……”
即使马车里突然闯入个人,严杭仍波澜不惊,他从容地拂开膝上的年货,眼神扫过狼藉的车厢,而后阴沉地落在秦珘身上。
他比先帝驾崩时更瘦了些,即使披着氅衣,那节劲腰也极为惹眼,更招人注意的是他愈发俊气的容貌,一毫一寸都似精雕细琢出来的。
“上次我不想在先帝灵前生事,饶了二小姐,今日二小姐擅闯马车,冲撞于我,想怎么收场?”
“你想怎么追究?”
秦珘冲动行事,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窘迫之时又被严杭占了先机,一下子就被带跑了。
“不追究,这次算给二小姐提个醒。”严杭一改不形于色,眼神危险,“在将军府没落之前,二小姐仍有任性的资格。”
被他盯着的地方有种被蛇信子舐着的恶寒,秦珘心下不安:“你什么意思?”
“离除夕还有三日,二小姐现在赶去西疆,或许还能过最后一个团圆年。”
严杭声音不大,透着跗骨的阴翳,他就如一个忍辱谋划多时,即将翻手为云的得志小人,嚣张地撕破了伪装。
“就凭你?”秦珘怀疑他是坏了脑子,大白天的痴心妄想。
“凭西梁铁骑。”
秦珘满目错愕,西梁?通敌卖国?“你——”
她才发出个音就被严杭捏住了下巴,严杭食指轻轻摩挲着她柔滑的肌肤,讽刺地打断了她。
“只有二小姐会天真到和一个奸佞谈家国,自古奸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会亡国。”
秦珘微微失神,眼前的人危险而疯狂,像一条露出了毒牙的蛇,陌生到可怕。
严杭朝前倾了倾身体,深深地看着秦珘眼中的茫然惊慌,还有愈渐浓郁的嫌恶,道:“将军府欠了严家满门的命,二小姐不会忘了吧?”
秦珘眼眸一缩,她的确是忘了,她只想着将军府做的是功在社稷的好事,严家罪有应得,严杭能活着就该感恩戴德了……
“几座城而已,和血海深仇相比,算的了什么?”
秦珘睁大了眼睛想从严杭眼底看出点玩笑来,直到她眼前被水雾朦胧,也只看得到深不见底的狠厉。
她想说是他在白日做梦,她的父母和兄长战无不胜,朝里还有黎、杨两位大人在,他凭什么?
可在严杭手掌抚上她侧脸,指尖轻拭到眼下,逼出了薄薄的泪花时,秦珘猛地推开了他。
“二小姐从来不了解我,也没想过了解我。”
严杭说话时,秦珘已经冲下了马车,严杭没有拦她,他靠着车厢,仍是被推开时的姿势,怔神地看着右手拇指。
指肚上沾着的泪已经没了痕迹,那一时的湿润和锥疼却还残留着,搅得他心如堵石。
马车外一声骏马的嘶鸣高昂而急促,是秦珘夺了随车侍卫的马,魂不守舍地朝城门急奔。
后来,秦珘再想起这一天,意外地发现她居然听进了那句话,她想严杭说错了。
她那时是愚昧,但也不是谁都能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换个人和她说这些,以她那时的脾气,会狠狠地把人揍一顿,再把半死不活的人拖去黎、杨两位大人面前。
她或许也会去西疆走一趟,却是在犹豫之后,也许动身的那日,除夕已经过去了,因为她答应江容要陪他过除夕的。
即使没有江容,她也不会仅凭三言两语就当街奔赴西疆,可是和她说那些的人是严杭。
他说了,她就当真了。
……
除夕夜里,京城外十里的长亭中,御用的炭火不要钱似的铺满炭盆,在空旷寒寂的冬夜里艰难地维持着一方热气。
亭中的石桌上,小炉上支着一口瓷锅,里头温着三个天青瓷酒壶,沸水咕噜噜地冒着泡,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严杭的容颜。
他畏冷似的披着件厚重的白狐裘,眉眼比几日前更锋锐了些,隔着蒸腾的白雾,正出神地看着被黑暗吞噬的官道尽头。
在月亮隐而又现,月光斜斜地映亮长亭一角时,远处忽地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惊了寂寥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