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之后第一个正式操办的元宵宴,也是权利交接的起始,隆重之余,暗潮汹涌。
满京权贵无一能独善其身,时辰尚早,宴席上已座无虚席。
龙椅左下方,一人卓然而坐,凛凛居于百官之首,秦珘跟在谢太后身后迈入宴席,入眼就是那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辉亮的灯火映照在鸦青色的锦缎上,折射出幽幽的光,若刀尖上跃动的寒芒,无人敢直视。
秦珘设想过无数种再见严杭的情景,自虐式地一笔一划将“冷静”二字刻入骨血,昨夜更是在祠堂以剑为笔,刻了整夜《清心咒》。
但在见到严杭的那一瞬,幽静的双眸霎时被血色浸透,恨意难遮,如利刃般剜向严杭。
严杭两指捏着个小巧的白玉酒杯,目光峻厉,毫不避讳地从秦珘明丽的容颜流连至窈窕的身段,艳压的红衣。
虽是坐着,他仍是一副居高临下俯瞰的姿态,将狷狂和轻视表现的淋漓尽致。
被他如此打量,秦珘怒到脑中空白,只想决绝地以命相搏。
但她答应柳月了,也向亡人承诺了,她还没见过苏锦瑶,没有承将门之志,没有等到恶有恶报……
“秦珘!”
秦珘怔然回神,谢太后已走在了她前头,正回首看着她,四面八方的目光也都打量着她。
刹那间,秦珘浑身的血好似都寒了下去,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指甲扣进掌心,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近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草民失礼,请太后责罚。”
秦珘能感觉到前方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带着不可名状的重量,仿佛要压塌她的脊梁。
她死咬着牙,一点点地、尽可能地将脊背挺得再直些,自欺欺人地维持着荡然无存的自尊。
谢太后盯着秦珘低垂的眉眼,语气温和:“你久不出府,忘了规矩情有可原,下不为例。”
“谢太后。”
秦珘吮去舌尖的血味,起身重新跟上谢太后,仪态端正,和宴上的贵女们比起来毫不逊色,宛如那个离经叛道的秦家二小姐是个臆想。
“哀家和你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就随哀家坐吧。”
来之前谢太后就安排好了秦珘的位置,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也走个过场,秦珘却没有立即吭声。
而她预想中的,因她的沉默而起的小波澜并未发生,伴着谢太后的声音落下,便是一声酒杯放下的轻响。
那个她恨之入骨,却不得不依靠的人并未接她的台阶,就直接发了难。
“二小姐一见本官,情难自已,想必甚是挂念本官。”
低沉的声音悦耳非常,语气却如毒蛇嘶鸣,所含暗讽更是招人愤恨。
严杭没等人接话,又道:“本官不介意和二小姐叙旧,巍澜,请二小姐过来入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严杭身后的巍澜都愣了,迟疑了片刻才命宫人在严杭边上添了张桌子,自己则去迎秦珘。
秦珘忍得浑身发颤,十指都要攥断了,也是,需要她递什么台阶?
她入主东宫,动的是他的根基,他比她都急。
就是没有这些,单凭两家的血海深仇,他都不会放过她。
秦珘没理会巍澜,默默地等着谢太后“帮忙”,鹬蚌相争了,她这个渔翁真能得利吗?
“秦珘非朝臣,和严首辅坐一起不合规矩,哀家以为秦家三将在天之灵也不愿得见。”
严杭没理会谢太后,只是盯着秦珘:“三年之期未过,二小姐就在想下一个三年了?”
严杭的威胁浅显易懂,底下已有朝臣义愤填膺,有所忌惮隐而未发,在等群起而攻之的契机。
秦珘眼前一片猩红,她想尖锐地怒斥一通,想借谢太后和朝臣之手痛快一场。
但她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
她赶在谢太后出声之前,令所有人难以置信地朝严杭一拜:“草民谢严首辅赐座。”
“秦珘!”
秦珘低声朝谢太后赔罪:“草民谢太后娘娘厚爱,但草民……”
剩下的话含混在嗓子里,任谁都明白她的意思——
她被关怕了。
当初没人能帮她,现在她不信有人能帮她。
谢太后始料不及,如此懦弱可欺,这真是秦珘?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秦珘彻底毁了?
这也是所有人的心声,秦珘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她顶着众人的注视,挺直地走到严杭身旁,目不斜视坐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血亲皆亡的痛彻,这算什么?
她既坐了过来,就做好了准备。
严杭斜眸看着秦珘瘦削的身形,那双冷厉的眼仿佛能看穿艳华的红袖,看清秦珘颤抖的手,甚至能勾描出那双手上渗血的指甲印。
严杭喉结滚了滚,抬头和谢太后对换了个凌厉的眼神,漠然扫视过朝臣,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畏于他这三年说一不二的杀伐手段,愤愤不平的朝臣只闹出了些泄愤的动静,终究没有明面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