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南马厩里,景晚月与众马兵们席地而坐,一起吃午饭。
两日相处下来,相貌出众温和友善又读过书的他没有人会不喜欢,熟稔之后,大伙儿说起话来也更随意了。
“程钺,我家里来信了,你帮我念念吧。”一马兵坐在景晚月身边,伸肘碰了他一下。
景晚月随即放下碗筷道:“可以。”
“不忙不忙,你先吃!趁热吃,吃完了再念。”人高马大的马兵笑呵呵的。
景晚月便也微笑,“嗯”了一声,继续捧起碗。
“程钺你人真好。”又一马兵道,“要我说,你别同穆悠一起住了,来我们这儿吧,那家伙疯疯癫癫的,万一欺负你……”
景晚月顿时哭笑不得,道:“多谢关心,不过不必,穆悠不是那样的。”
同样的话昨日才说过一次,这些人却跟失忆了似的,仍未消除对穆悠的偏见。
这也难怪,想要改变一个人本就很难,曾经他甚至悲观地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可这几日来,看着大伙儿的变化,他的想法也跟着变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趁此机会进一步道:“其实我觉得穆悠很厉害,从未经过专门的训练,射箭打架却都很出众,身体好,学东西也学得极快,又有一股不怕牺牲的血性,还很有正义感,即便眼下……稍显落魄,但毕竟此生还长,谁都无法断言他日后将有怎样的转机。”
说着,景晚月更加认真起来,郑重地看着围坐一圈的大家,“我们大伙儿也是一样,或许我们之中就有未来的将军战将,甚至是封疆之臣也说不定呢?”
马兵们如同听天书般听得一脸怔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一人坚决不信道:“这怎么可能!”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那些都是要上阵拼杀的,我们哪里有那样的机会!”
“万一呢?”景晚月仍然执着,“如若当真相信此刻便是一生,我们又何必活着?”
这一言令马兵们彻底愣了。
大伙儿忍不住仔细揣摩起这句略显文绉绉的话,真正体味到其中深意的一刻,心头便仿佛被一柄利剑破开光芒扎了上来——
出身寒微却立下大功业之人,从古至今数不胜数,就说大齐开国皇帝,当今圣上建平帝夏期,当年也不过一介草莽;
再往近处说,穆悠一个营中最低微的两半人,不仅执拗地参加了弓箭大会,还两次大闹,连即将到来的新任统领、丞相之子景晚月的大名都敢当众喝破。
疯虽疯,却也……相当有心气傲骨。
他们难道连穆悠都不如吗?
往日浑浑噩噩也就罢了,但若往后还继续低头认命继续浑浑噩噩,真不如死了算了。
马兵们这样想着,不由地慢慢正了脸色,景晚月心知自己的话已在他们的心中生根,亦感安慰。
无意间扭头,突见穆悠独自踌躇站在马厩门口,布袍前襟微鼓,脚边放着一坛酒、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布包。
景晚月立即起身迎上去道:“穆悠,你这是……”
“姓李的把赏赐还我了。”
穆悠一脸别扭,好像根本看不上这些赏赐,却仍是用了“还”而非“给”,力证这些东西本就应当属于他。
“我……”
他的脸色突然有点红了,想盯着景晚月看,却又一瞟一躲闪,接着双手迅速在袍子上擦了一下,侧身拎起地上的布包,递向前方。
“这个送你。”他的声音极快极轻,还含混不明。
景晚月一愣,眼睛微微睁大。
穆悠捞住景晚月手腕,强行把包袱塞给他,说:“这里头是两身新衣,我送你穿。”
坐在一旁的其余马兵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俩,景晚月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忙推让道:“多谢,可这是你的赏赐,理应你自己留着,何况我……你……”
他哪里需要新衣,反而穆悠整天就一身衣裳来回穿,明显更加需要。
他的目光落在穆悠身上,穆悠读出了其中含义,有些丢脸,却坚持道:“我不用,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