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穆悠便如景晚月先前所言,本就是匹野马,还发了疯。
他将景晚月按在草地上,两手用力拥着他的肩,大笑着说道:“我考上了!我考上了!虽然不是什长,但是伍长!我考上了……我能做五个人的头目了,我、我……程钺,你高兴吗?你……”
举动出人意表,说话语无伦次,景晚月的双眼先是疑惑与震惊地睁大,而后明白过来,终于露出了感慨与安慰的笑意。
看来,穆悠的才华与努力终归没有被埋没,什长降为伍长,多半有一次连升三级实在太快的考虑,亦不是不能接受。
景晚月躺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激动不已的穆悠,眼中的笑意浓了一点,道:“我自然为你高兴,不过高兴归高兴,你能不能先起来?”
方才穆悠抱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扛住那股力量,但转念一想,若扛住了与眼下自己的身份不符,便卸了力气,任由穆悠折腾。
眼下穆悠却愣愣的,一副不太想起的样子,景晚月只好一边推他,一边从空隙中挪出来,重新坐好道:“你也太激动了,有什么话是非要躺着说的?”
他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本是没存任何其他心思,然穆悠不知怎么了,耳根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泛红。
穆悠只好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整理衣裳,坐到景晚月身边,扭过头盯着他看。
眉梢、眼尾、耳朵、脸颊、下颌、发丝……每一处都好看极了。
他看得有些慌,慌忙之间终于想到一件事,连忙问:“对了,程钺,你考上了吗?”
景晚月点点头道:“嗯,今后我也是步兵了。”
“恭喜你!”穆悠开心地说,“是了,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分队,若你我还能同在一队就太好了。”
“那样的话,我便是你的下属。”景晚月扭头对着穆悠笑。
顿时穆悠心潮澎湃,脸滚烫,呼吸也急促了。他躲开那道视线,抓着自己灰扑扑的布裤,鼓起勇气说:“什么上官下属,你、你我之间不论这个。我、我这回能当伍长,有一半功劳都是你的。”
言及此处想起从前,他更加认真地说道:“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是今日的我。”
景晚月明白他的意思,便收起笑容郑重答道:“没有你自己,你也不可能是今日的自己。”
穆悠一怔,内心深深动容,他看着景晚月,嘴唇微颤,眼神甚至有些发痴。
“你说得对,但我仍然要好好感谢你!你不嫌弃我,你照顾我,教我识字读书,给我解答疑惑,还送我弓马,你对我真地太好了,你是除我娘之外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程钺,以后我护着你,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肯定为你办到!总而言之,在飞骥营里……不,在这整个世间,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
他字字发于肺腑,一双深邃的眼眸裹着湿润的水光,如此真心真意,景晚月又如何能不震动呢?
只是他一向不太会说话,除了认真地答以“多谢”二字,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穆悠说些什么。
但对穆悠来说,这两个字已经相当足够。
这两个字,代表着接受,认可,还有莫大的责任。
突然之间,穆悠觉得自己顶天立地了,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光明,一个属于他和程钺的未来的光明。
“程钺,我好高兴,我这一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穆悠盘膝坐在地上,双手交握,双肘搭在膝上,身体前倾,望着朗月照耀下辽阔的平原草野。
“我……我没有爹,我娘是乌兹人,她从前一直住在乌兹,后来来了大齐。不过,从那个边境到这个边境,实际也并不远。”穆悠回忆道。
“我娘长得很好看,还很温柔善良,无论是谁遇到困难,她总会主动去帮忙,所以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却过得那么辛苦。老天爷难道是瞎的吗?!”
首次说起过往,穆悠压抑着咬牙切齿,语气不愤,景晚月则认真地聆听着。
“我们住的月明村和飞骥营差不多,周围的齐人、交赤人、西犁人或是他们的混血都看不起我们,有的还欺负我们。”
穆悠握紧拳头,闭着眼睛缓了片刻。
“我十二岁的时候,娘生病死了,没过多久我也病了,我当时以为我也会就那么死了。其实我不害怕,也不留恋,甚至还觉得有点好。毕竟唯一对我好的娘亲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
景晚月听得心中悲戚,不由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
穆悠抬起头,眼里蒙上了一层很淡很淡的柔软笑意。
“后来我就病恹恹地躺在我家那破屋里等死,没有吃食饮水,我很快就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要不行了。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竟然突然有人给我喂水喂吃的,我当时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不知道那人是谁,好像也不止一个人。”
“最初我以为是过路人借我家屋子住,发现了我,可怜我,每天喂我一点东西。但等我彻底清醒的时候,周围却根本没有人,甚至连人经过的痕迹都没有,我不禁想,难道自己是遇上了神仙?”穆悠露出苦笑。
“我就这样活了下来,然后四处讨生计,后来遇到征兵,就来到了飞骥营。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默默地艰难度日,默默地生老病死,也不是没幻想过飞黄腾达,但我更加清楚那些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今天……程钺。”
穆悠转头,信誓旦旦地看着景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