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天边滚滚雷声,风雨欲来的模样未曾被人预料,剧组内众人不约而同地仰头茫然望去。
唯独邱来,他立于众人之中,却觉得置身无人之境。他似是戏中人,也似在戏外,清醒地感受着身上承载着的另一个人的情绪。
这般浓厚,像是一口大缸从天闷下,将他这几月来所有的认知都打碎。
这让他恍惚难挡,突兀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已与所有的过去割裂。天底下无数人,却再没有人能知道他曾是谁,曾向往过什么,他的父母亲友,他的小师兄。他的一切,都飘散在消逝的数十年时光里。
天大地大,落到最后却只剩他一人了。
他手指轻抖,冥冥之中仿佛能感受到绥常在自己身上呼吸。他虽没有绥常这般命运坎坷,没有这样冷酷冰冷的家,却也曾身处悲苦年月,也有过爱怨恨。
绥常的“道”与他共通。
不知是在哪一瞬间,或许是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在一切沉寂的时候厮杀悄无声息地开始。
刀剑在身上割出或深或浅的伤痕,在自己身上,也在对方身上。发丝在身子旋转时飞舞,划出圆滑又凌冽的弧度,就如他的刀一样干脆。
身上动作越是熟练轻盈,脑中思维也越快,快得仿佛要飞起一般。
邱来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日有人问他对绥常这个角色的理解。
他想了好久,好久,最后才措好辞。
“绥常仿佛是未来的男主,走上了另一条更苦更痛的道路的男主。”
鲜红刺目的血珠泼洒在他白净面上,映衬着他冷冽的双目。生命的重量,在此时被放在命运的天平上,另一边是无穷的恨意。
“从前是意气风发快活少年郎,而后却成困兽,只有零落回忆可珍藏怜惜。
他表面上是因男主牺牲,实际上是哪怕舍去这条姓名也要把这命运打碎,既完成了自己一生的夙愿,也为男主,过去的自己搏出了另一种可能。”
身后脚步零星,拄着拐杖的苏芦一赶来,怔怔地望着这一地血与人,望着他的背影。
这天啊,转瞬间仿佛要塌了。
“……另一个更加天真、美好、幸福的可能。”
一步又一步,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脚步踩在黄泥混合血红的大地上,走近了他的父亲。
曾经威严如天大的父亲,如今已见老态,恐惧地跌坐在地上,连赖以生存的绥家的剑都拿不稳了。
绥常垂头看着他,越看越陌生。他哭哭笑笑,嗓子痒痛难耐却比不上身上的伤痛,最终却仍以那双虚弱的手牢牢握住刀柄,高举起来——
浓重的天压下来,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与红,直到最后一刻,天被打破。他想要这命运由人定,想要呼吸撕开牢笼那一刻的空气。
“滂——”
绥常倒下了。
“……”
“……”
“常兄…常兄——!”
苏芦一丢掉拐杖,搂住邱来的肩膀。
邱来白净的脸颊在此刻仿佛白到透明。浓黑的眉,苍白的脸,赤红的血,像是下一秒即将消散于人世间,消逝于他臂膀中。苏芦一一时间甚至忘记这是在演戏,忘记了周围有多少工作人员,生出强烈的恐慌来。
不过一眼,他就被带着入戏了。
他眼底迅速地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掉落在人身上,将沾满了血的黑衣打出晕来。
“咳咳,”邱来咳嗽着,眼睫轻颤,“我好像…没办法去祭奠我母亲了。”
苏芦一慌慌张张地接:“我,我我带着你去,来得及的,一定来得…不,不对,你撑住我们先去找大夫。”
邱来制止了他,艰难地将一直斜背从未卸下的那件包裹严密的器具塞进他怀中,“帮我把母亲的碑位带出来吧,不要再让她留在那个宅子了。”
“还有……这把剑,就送你了。把我和我的刀埋在一起吧。”
苏芦一呆怔接过:“剑,绥家的剑?”
灰布纤维粗糙,多年包裹磨出的痕迹赫然。灰不似黑,沾染上颜色时藏不住,落到泥水中的一角被浸泡,一圈又一圈地晕染开血红色,越晕越淡,直到彻底泡成了泥泞黄色。尘归尘,土归土,消失殆尽。
布下的那柄剑朴素简单,一如其主风格,却早已灰暗发钝,失去了应有的锋锐。
而苏芦一的话也再无回应。
“……”
他恍惚地低头看。
臂膀中揽着的人安静阖目,唇角在此刻竟然微扬。苏芦一分不清,他究竟是欣慰高兴的,还是依旧忧愁。
如果依旧忧愁,为何要笑?
可如果欣慰,为什么眉头轻蹙,为什么落泪?
痴痴望着邱来眼角滑落的那一颗泪,苏芦一胸口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
邱来,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