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马嘶—— 急雨般的虫鸣鸟叫里,林间又有扑腾而起的密密鸟影。 两骑快马出现在屋外。前面一人着月白长袍,后面的人一身黑袍。 “里面的,有没有看见两个姑娘打此经过?” 后面黑影高声到。 雪妒从墙角直起身,这是亲兵统领陆向谦的声音。——他们还是跟来了。 “我们打猎暂宿于此,未见得有姑娘打此经过。”戴毡帽之人朝外望了望。 “胡说!瞧这地上的脚印,分明就是有两个姑娘经过。”陆向谦举起火把在地上照了照。 “这位大爷差矣,这未必便是姑娘的脚印。若说是两个小孩或是老太太的也未为不可!” 戴毡帽的道。 “强词夺理,大半夜的如何会有小孩子与老太太来这荒山野岭?”陆向谦一时着急,怒道。 “那么,大爷认为大半夜会有姑娘来这荒山野岭?”戴毡帽的反问。 里面的猎户头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扭头对身旁另一人:“不相干的人罢了。何必多跟人废话?” 这人径直出来,向陆向谦,“这里确实来过两婆孙两人,就在……” “慢着——” 突然传出猎户头阻止的声音,人也已大步走到门口,眼光落在祈盎的马上。 “……人在哪里?”祈盎端坐马上,不怒自威。 “找人没有问题……”猎户头的目光在祈盎的马上流连,继续道,“……你这马,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是来自西域乌孙国的胭脂宝马。乌孙国的宝马,难遇而难求!……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居然想夺走宝马! 陆向谦大怒,拔了佩刀,上前一步,“你也能配得上这马?不知天高地厚……” 那猎户头没有理会陆向谦,只向祁盎,“换不换……随你便。没错,你要的人……在我手上!” 语气里颇有些自负。说罢,转头看屋檐。 糟了! 这一转头不要紧。 那婆孙二人早无踪影,一定是方才趁两边说话时溜走了! 他立刻明白,飞身往东紧追去。想要换那罕见的宝马,还得靠这两婆孙呢! 祈盎打马跟上,瞧着前面的猎户头,心中却十分疑惑:那猎户行动时脚不点地,腿脚极是矫捷迅速,一看便是身手不凡之人。——绝对不像寻常猎人。 月色朦胧,几颗稀星低垂。 没多久,猎户便挡在雪妒和小蛮前面。“既是迷了路,现在有人来接你们,为何要急着走?” 小蛮怀了侥幸:“大伯,这两人是我们的仇家,特地来追杀我们,……请大伯帮帮忙,救救我们。” 那猎户头不为所动,看一眼祈盎坐下的马,要知道,那胭脂马可是万里挑一的宝马。“我没心思帮不相干的人。” 带弯刀的猎户跟了上来,想着方才陆向谦的话,走到雪妒和小蛮的身旁,不忘向陆向谦澄清一番:“你可睁大眼瞧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两个姑娘?” 一伸手,便将雪妒面上的黑纱扯了下来。有人执了火把走近。 啊? 何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婆婆? 几个猎户一时怔住,——竟真是姑娘! “哈哈哈——”未等人反应过来,猎户头已一把将雪妒拉到身边,“阿兰豁阿夫人赐与我如此美丽的哈特恩!” 王妃?! 祈盎眼光一肃。眼前此人,果然大有蹊跷。 “你走罢。”那人朝祈盎慷慨挥手,“你的马,我不要了。” 祈盎不动声色地下马。“马,你不能要,人,也不能要。” “人在我手中,要不要得由我说了算!”猎户头毫不示弱。 祈盎逼近一步。猎户头顺势一退,将雪妒拉至了身后。一退一避间,又显出不凡的身手。 祈盎步步逼近。 “站住。” 见眼前此人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猎户头又后退一步,威胁,“这个姑娘我要定了!你现在若不走,必定后悔。” 言罢向身旁一人使了个眼色。 戴毡帽的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放至嘴边。呜—— 低沉深厚的呼哨传出。 以呼哨相招引,祈盎一听,周围必有同伙! 猎户头突然发话:“……若现在走,还来得及。” 祈盎不理,招手示意陆向谦近前,压低声音:“飞马回营,调三十精骑,快马赶来。” 区区三个猎户罢了,……陆统领心中疑惑,却并不能抗命,犹豫着小声道,“属下一去,这里便只有大将军一人……,且夫人还在他们手上,万一……” “没有万一。”祈盎目光一肃,打断。 “大将军是一军主帅,万万不可只身涉险……” “这是军令!”祁盎声音低沉,手已握住剑柄。 陆向谦一愣,再不敢耽搁,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一军主帅身系一军存亡,陆向谦自然知道其中轻重,一路狂奔,片刻不敢耽搁。心里却疑惑:大将军从来不是鲁莽冲动之人,为一个女人以身涉险,这绝不是大将军行事的风格! 他了解祈盎,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任何时候,也绝不会拿一军存亡来开玩笑。 那么,大将军做这样的决定,是什么原因? “怎么?你的同伴走了,你还不想走?”猎户头漫不经心地向祈盎发问。 祈盎不语。 “既不想逃命,在这里与青山长眠倒也不错!我成全你。”说罢,侧头向身后猎户,“解决他。” “是”,立刻有人拔刀冲上,直朝祈盎刺来。 祈盎站着不动,眼前弯刀已刺至前胸,侧身一躲,便躲了过去。 猎户扑了个空,一闪身,又挥起弯刀扑了上来。 祈盎略一躬身,侧避一步又让了过去。 “身手不错!”猎户头向祈盎,“……你防而不攻,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有意拖延时间,我偏就不给你这机会。……我倒要看看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来应付大队人马。” 人马?祈盎嘴角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暗笑,这么快便自露马脚。 周围有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听起来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祈盎从马上取下弓,因怕宝马受伤,照着马一挥鞭,那马四蹄一扬,长嘶一声,便奔入夜色里去。 祈盎不慌不忙地拿了弓箭,搭在弦上,静听周围动静。 四下脚踏枯叶的稀疏之声声声入耳。 “嗖”的一声响。 “啊——” “啊——” “啊——” 紧接着,寂静的夜空传来三声惨叫。 立刻有人道,“此人箭法了得,大家小心……”然而,话未完,便哀呼倒地。 “敌人在东边的槐树下,东边的那个大槐树……快,杀了他!……啊——”话未完又中箭。 “老爷,怎么办,他箭无虚发?”戴毡帽之人护在猎户头身前。 “他一共只有六支箭。”猎户头看一眼五个中箭倒地挣扎的人,声音格外从容,“目前已用去五支!” “老爷真是洞若观火……”恭维之声暴露了藏身之处。又一人中箭。 箭囊已空,祈盎闪身靠在了南边的树后。 众人见他弓矢已尽,纷纷从树后探出头。 “他在南边,在南边树后……杀了他,保护老爷——” 一猎户探出头来,正好瞧见南边一大树后祈盎月白的袍角,旋即命令道,“往南边放箭。” 嗖…… 密密的箭矢如急雨一般射在南边的树上! 黑夜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沉沉的钝响! 小蛮眼见那箭黑压压地朝南边射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情形,连人带树只怕得射成刺猬! 若这大将军今夜果真葬身在此,鞑靼趁此时突袭北征军,三十万大军只怕又得血流成河! “敌人在西边,棠棣树后!放箭,快。”有人大喊。 一时间,林中嗖嗖箭声不止,锋利箭镞射中树干的钝响亦不决,嘈杂而纷乱。 混乱中,黑影一闪而过。 立刻有人高呼:“人在南边,人又到了南边。” 祈盎却又闪身到了西边,棠棣树上,如刺猬般插满了箭。 伸手便从树上拔出箭来。 ……一时间,林中的惨叫不断。 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不好,他在故意耗我们的箭……小心他的箭——” 猎户头怒道,“还用你来提示?继续放箭,给我杀了他。” “老爷,我们的箭已经用完了。”一人低声上前。 “没用的东西。”猎户头骂,“全给我上,四面包抄。” 人很快对方便从包抄上来,祈盎将手上雕弓斜挎肩上,拔出宝剑。 片刻,祈盎已被层层围住。 小蛮看前眼前凌乱的人影,额上血管突突地跳,心里已是后悔不及。今夜只怕不但害了姑娘,还得连累这大将军和北征军! 刀光剑影里,处处是哀号□□…… 猎户头大怒,“这么多人,竟然奈何不得这一个人。——放响箭。” 随从一听,有些迟疑,“老爷,万一惊动了北征军探马,可就糟了……” “……他们的探子都去了撒里怯儿。”猎户头冷哼一声,“……放响箭!” 倏的两声,两支响箭凌空而上,在空中化作两声清越的远响。 过了好久,一钩弦月西沉。 林中刀剑碰撞之声尖锐而杂乱。 远处,似乎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戴毡帽之人一听马蹄声,高兴地朝那猎户道:“老爷,咱们所有的人都来了。……这下,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一群惊雀掠过天空! 片刻,几十匹快马已旋风般来到了眼前! 吁—— 吁—— 所有人纷纷下马,为首的骑兵却是木合黎。 “属下来迟,请大将军责罚。”众人纷纷见礼。 祈盎将剑入鞘,平静道:“你早到了一刻。” 大将军? 什么将军?! 猎户头心里立刻一紧。 眼前的这个白袍男子,瞧他装扮定然不会是鞑靼军士,那么,是南朝的人? 猎户头目深吸一口气。 如此一来,自己怕是遇到麻烦了。 转念一想,不对,自己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猎户罢了,不见得就有麻烦。 “老爷,我们的人还没来,咱们快走。”戴毡帽之人低声提醒猎户头。 谁知话音才落,便听得“嗖”的一声箭响,戴毡帽之人的帽子突然掉在了地上。 众人低头看时,上面竟是横贯了一支羽箭,铁铸的箭头在月色下透出点点寒光。 戴毡帽之人脸色瞬间刷白。 抬头时,当先那白袍男子正不紧不慢地收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