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头坐着。
北野陵又消瘦不少,织金盘螭广绣堆叠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慢慢拨弄着翡翠扳指,阖眸看不出喜怒。
凄厉的惨叫从地牢深处的黑暗中传来,北野陵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他的脚边,周管家匍匐在弹墨蟒靴旁,瑟瑟发抖,冷汗早已浸透身上的衣服。
新鲜的血气与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封闭的地牢中,与北野陵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交织在一处,仿佛是凌迟的刀锋,切割着周管家残存的理智。
他跟在北野陵身边数年,自然知道,隐狼军的刑狱,来者即死。
昨天,王府里半数仆役都被押了进来,无一不是当年懈怠过沈逢姝,或收过白姣姣好处的。
惨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每次听到里面的哭喊传来,周管家就会下意识发抖。
“很怕么?”
蓦地,低沉危险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王,王爷……”
周管家咽了口吐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奴……”
北野陵瞧着他失措的样子,薄唇微挑。
“里面那些人,你知道他们错在哪里吗?”
周管家几乎要喘不上气,嗫嚅着回答:“回,回殿下,玩忽职守,服侍先王妃懒散懈怠。”
“嗯。”
北野陵的表情淡漠,“然后呢?”
“……”
沉默片刻,周管家在他瘆人的平静下终于崩溃了,他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王爷,老奴知错了,求求王爷,求王爷饶命……”
北野陵却没有理会。
他继续开口,声音平静,“王妃死时,身上只有单衣能御寒。”
北野陵每说一个字,周管家的心就绝望一分。
王妃的用度被克扣,周管家是知道的。
可是他不仅没有管,还专门挑拣了次等的物资送去振归殿。
彼时沈家一朝倾颓,沈妃失宠、王爷要娶白二小姐为妻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
周管家在服侍皇族数十年,最明白趋炎附势的道理。
打压沈逢姝,不仅可以讨好未来的新王妃白姣姣,而且还能给沈逢姝这曾经的宠妃一个下马威。
其实,周管家并不讨厌沈逢姝。他打压她,不过是出于在深宫沉浮这些年的本能。
在他看来,沈四小姐年纪还小,性子温和可人,不会反抗,定然斗不过白二小姐。
拿捏住她温软的性子,让他施恶时更加肆无忌惮。
可是周管家没想到,沈逢姝真的没能熬过去,死了。
他更没想到,向来寡情的王爷,心神似乎也渐渐被沈逢姝带走了。
“把外袍脱了。”
最后,北野陵揉着额角,冷漠道,“去冰窖跪七天。若是还没死,就滚出王府。”
周管家身子一震,颤颤巍巍抬起头。
刑狱昏暗的烛火扑朔,北野陵俊美凌厉的五官一半掩在阴影中,一半被烛光映得苍白,仿佛站在阴阳之交的修罗。
“王,王爷……”
话没说完,侍立在北野陵身侧的隐狼军利落捂住周管家的嘴,将他拖出地牢。
刑狱又一次归于平静。北野陵缓缓睁开眼,垂眸望着自己的手。
干枯,苍白,泛着病态的青紫。
他却仿佛看见上面沾满了淋漓的血。
都是沈逢姝的。
是他逼死了她。
北野陵每次阖上眼,都会看到她一身单衣躺在三法司的光景。
他不敢想象,在最后那段日子里,沈逢姝经历了什么。
吃食简陋,连御冬的衣裳都没有。
沈逢姝是在饥寒交迫与绝望中离开了世界。
她的死像是一把刀,血淋淋将他的心脏剖挖出来。
视线缓缓上移,北野陵望着自己的小臂,曾经线条流畅结实,如今却消瘦得有些羸弱。
暗蓝至发黑的静脉盘踞如蛇,隐入云纹织金的玄色广袖。
“王爷没有好好服药,对不对?”
沈逢姝的声音传来,带着埋怨。
北野陵猛地抬起头,乞求似的望向四周,“姝姝?”
旋即抖落袖角,把那骇人的手臂遮住,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低咳一声:
“我没事的。”
沈逢姝看着他落寞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像被刀割一样痛。
“不要再去惩罚那些下人了。”
沈逢姝叹了一口气,“不值得。”
“不,他们都该死。”
北野陵低声道,“他们欺负你。”
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该死。
包括我。
北野陵说这话时,头很无助地垂着,露出脆弱的颈子。
依稀也能看出,有深蓝的血管从衣襟深处蜿蜒攀附出来。
“寒毒为什么会蔓延得这么快……”
沈逢姝难过地移开眼,“还有四株焚雪草,为什么不用?”
“姝姝……”
北野陵声音颤着,“对不起。”
这是沈逢姝赌上尊严求来的药。
他不配。
沈逢姝抬手,仿佛这样就能抱住北野陵。
“王爷要听话呀。”
她在他的耳畔轻声说。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沈逢姝在他怀里,旁边是还冒着热气的药。
北野陵有时想逗她,便推托说药太苦,不想喝。
沈逢姝就会攀上他的颈子,轻轻把吻落在那薄唇上:
“这样还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