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陵失笑,将她抱得更紧:“不苦了。”
沈逢姝红着脸,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那王爷要听话呀。”
我听话。
我听话,你能回来吗。
心口的冷痛又一次泛了上来。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
太子北野陆再去穆王府时,府里新种了许多蒲公英。
如今已是初夏,风吹过时,白绒铺天盖地,满目纯色,像是温热的雪。
把这座官邸曾经与现在的血腥统统掩埋。
北野陵那天晚上开杀戒,死掉的仆役太多,事情很快传到御前。
皇帝知道这个儿子性情乖戾冷酷,这些年也故意没有纠正。
他希望日后,北野陵能做太子最快的那把刀。
可是这次北野陵未免太狠绝,狠到连皇帝都隐约察觉出失控的倾向,开始担心控制不住他。
于是皇帝命太子去穆王府,把事情问清楚,再稍加惩戒。
刀若是戾气重,自然就需要未来的主人去杀杀他的凶暴。
北野陆看向身边奉茶的管家。
不是记忆里那个姓周的中年人,而是个新面孔,三十上下的样子,一双眼低垂着。
他撇了撇茶上浮沫,“老六去练兵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微微躬身,恭敬道:“回殿下,按王爷的习惯,一般午时就回来了,下午要为先王妃焚经。”
北野陆的手一顿。
他神色未变,淡淡移开视线,“嗯。”
焚经?
北野陆觉得可笑,一个曾经屠城弑兄的厉鬼,会信神佛,求浮屠慈悲。
人死灯灭,人空法空。
即使能求得三尺无量剑,不过是在电光影里斩春风罢了。
北野陆把茶盏放到小几上,开门见山道:“听说府里最近不太平,怎么回事?”
管家犹豫了一下,想起王爷临走前吩咐的,于是实话实说:
“先前有仆役对先王妃不敬,殿下惩治了一番。”
“他这是后悔了?”
北野陆嗤笑一声,“未免迟了些。”
管家垂着眸,不敢说话。
随着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王爷的理智似乎都被逐步击溃了。
直到这时,府里所有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年王爷看似平和许多,并非是收敛了性子,而是因为王妃陪在他身边。
北野陵少年从尸山血海中挣扎长大,精神早已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是沈逢姝用自己的温柔,保护和熨帖着他最后的理智。
如今她不在了,她的死也成为他被掀起的最后一片逆鳞。
再没有人扑进他怀中,一双眸子湿漉漉,声音温软:
“王爷,不要生气啦,好不好?”
再也不会有了。
管家想起那夜血淋淋的光景,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地牢里的血流了一天一夜,北野陵就在冷湿的刑狱里坐了一天一夜。
心脉泛着刺骨的寒凉。
凝滞的血腥气、经络结冰的痛、横亘识海的悔意,三者碰撞着叫嚣,催化出他骨子里的疯劲儿。
北野陵终于意识到,沈逢姝曾经是他唯一的解药。
而他亲手毁了她。
——于是他惩罚别人,也是在惩罚自己。
……
北野陆最后还是没有等来北野陵。
不到午时,宫里传来急报,说九皇子突然中毒,穆王殿下已经进宫了。
北野陵赶到震云宫时,阖宫的的宫役都已经跪在了庭院中。
叶太医匆匆迎了上来,“殿下,小殿下似是中了牵机毒,虽解毒及时,但毒性至烈,恐怕危险……”
“牵机?”
北野陵眸光一冷,“这种南洋的毒药,怎么会流入宫中?”
叶太医冷汗直冒,磕磕绊绊:
“臣,臣也不知……”
北野陵眉眼戾气更甚。
“把话说清楚。”
“……牵机毒发作快,中原罕见,若是不仔细诊断,很容易作为幼儿惊厥蒙混过去。”
说到这,他顿了顿,不敢抬头看穆王的神情,“还是去年先……沈,沈四小姐,从北疆带回来的医书中记载的,臣等才知晓这种毒……”
“又是沈氏?”
这时,皇后也赶来了,闻言黛眉微蹙,“她死了,保不准就是哪个丫鬟,衔了她的遗命,非要害死九殿下。”
说到这,她当即就吩咐身边的女官道:“去,御林军调一队人,将沈氏现在的仆役都押入大牢。”
女官低头应过,正要下去安排,北野陵突然道:
“慢着。”
他转过头,讥诮地望着皇后:
“母后,震云殿出了事,您却要去查本王去世数月的妻子,未免有些不合理。”
“难不成……”他不善地眯起眼,“母后您这是心虚了,想要祸水东引给本王的亡妻?”
“封宫。”
杀意漫上眼眶,北野陵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一只鸟都不能放出震云殿。”
皇后震惊地看着北野陵,不知是“妻子”这个称呼震惊到了她,还是北野陵一反常态对沈逢姝的偏袒让她警觉:“你……”
“母后还是早些回去安寝吧。”
他漠然转过头,阖上眼,捱过心脉骤然泛起的刺痛,定了定神,拎起前摆往内殿走去。
北野玦的病情眼见着转好,当年的真相马上就会浮出水面。
对方却专门挑在这个时候下手,显然是要封住他的口。
彻骨的寒意又一次泛上来,北野陵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在逃避。
可是事实却仿佛被剥皮剔骨般,缓慢而血淋淋地,悉数展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