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佛经?”
“恩,江小姐应该知道我之前在宝华寺暂住过的,平常闲暇时候会帮忙整理佛经,我记得誊写那本佛经的香客,姓林。”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江舒宁顿时神思清明。
三月前那次在宝华寺上香,她陪母亲一起手抄了二十八品法华经,就供奉在宝华寺的诵堂。
而这个‘厚’字,她在佛经上写过,不止一次。
可,她并不知道公主的‘厚’和平常风格相差甚大,她没有见过公主亲手所写的‘厚’,想着这个字普通,于是下意识便用了自己的写法。
她的一个疏忽粗心,就让人发现了端倪。
江舒宁低垂着头,盯着地面灰白的砖块,手指拢在袖中紧紧捏着。
还是她自视太高,纪大人已经知道。
她进宫中做公主伴读,原本应处处仔细,谨小慎微,可才第一天上课,她就犯了这样大的错。
江舒宁的反应,纪旻叙都看在眼里。
“江小姐要知道教导公主读书的并不只有我一人,”见她稍稍抬头,他才接着开口,“陈学士同样也是公主的老师,他学识渊博饱读古今典籍,曾参与编修庆历大典,大典内容包罗万象,说陈学士一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绝不为过,不只是陈学士,苏州有名的大儒秋先生,帝师苏太师,他们都会教导公主学习,且才学,要远超我这小小的翰林编修。”
纪旻叙说到这里方才停下,垂眸看着面前的人。
江舒宁就安静的站在那,一声不吭,可面上却全然不是这样。那双盈盈的杏眼水雾迷蒙,眼尾还泛着红,流珠似溢出来的泪点儿沾湿了眼睫,连带着睫羽颤颤的抖着,偏还紧紧咬着下唇,粉白的唇被咬的起了一条血线,要再用力几分牙齿便擦破皮了。
像是受了斥责,强忍着委屈。
可他明明没有说什么的。
纪旻叙轻叹了声,“袖口可都要揉皱了,江小姐素来仪态端正,现在便一点都不注意了么?”
温和的声音唤回了江舒宁的神思,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时肩膀却忍不住抖了抖,缓缓吐出浊气,随后她伸手将袖口抚平。
江舒宁从袖中掏出锦帕拭了拭眼角,再抬头时已经面色如常,“纪大人见谅,方才是舒宁失态了。”
音调还有些颤颤的,但神色已经算得上镇定自若。
见她有所好转,纪旻叙也更加心平气和,“没有关系的。”
“那您继续说罢。”
他道了声‘好’,接着说:“往后公主的课业如何,所做文章如何,也不是由我一人说了算,但是这篇水性论,公主应当是再做不出来了……”
话到这里,他略微停顿,声音更加缓和,“江小姐觉得是吗?”
看着那双温和包容的眼,江舒宁有些许意外。
纪大人的意思是……他打算包庇自己吗?
“我方才没有听清纪大人说的话,纪大人……能不能再讲一遍?”
他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吐词更加清晰。
“可听清楚了?”
江舒宁梗着脖子重重的点头,“听清楚了!”
她立刻接着开口,只是声音比那句听清楚了,小了一截,“我觉得……公主应该是在做不出来了。”
好好的突然就口齿不清,说话嗡声嗡气的了。
纪旻叙没有计较,“那好,我这便回翰林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他便察觉有些不对,回头再看,一只莹白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他的眼色递过去,那只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怯生生地缩了回去。
他一双眼安静的看着江舒宁,像是无声的询问。
江舒宁慌切的偏过头,“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同纪大人说声谢谢。”
“恩,我听到了。”
“谢谢!”她又说了句,引的纪旻叙目光稍停留。
她道:“之前在宝华寺您帮了我,这次也是,说起来我已经与您道了两声谢了,一句话说的太多便显得轻贱,可我也不知道该为您做点什么……”
“纪大人以后若是有需要到我的地方,可以与我说的。”
她也不想总欠别人恩情的。
想了许久,纪旻叙最后还是回了一句“好”,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她已经帮过自己了,只是她似乎已经忘记,但他没有忘。她给予他的恩情,不是他简单就能偿还的啊。
可礼部侍郎的嫡女,他一个七品的编修,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纪旻叙迈步前行,侧头向上看,云层渐散日光下彻,此时的天色比两个时辰前又要更明亮了些。
注意到纪旻叙的动作,旁边的孙侍监道了句,“纪大人可是觉得这光晃眼?”
他摇头,眉目含笑,恍然间竟比笼罩在金光下的烨烨生辉的朱墙琉璃更加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