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寺少卿凌柱的府邸里又到了一年赏花的时节,后院里桃李纷飞,隔着院墙也可见春日繁盛,春风一起花瓣如雪般洋洋洒洒如梦似幻。
凌柱才从后宅来,太太马氏生了死胎,他面上也格外悲戚,越发的显得柳姨娘生的二爷如珠似宝的珍贵。
他弹掉了身上的几片花瓣,一转眸就瞧见了离家多日的大儿子景深。
站在芜廊的一头隔着层叠的柳枝淡漠却又阴冷的看着他。
风一起,割碎了他的目光,支离破碎的叫凌柱觉得心惊肉跳。
这个桀骜不驯,从小到大都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时常叫他万分尴尬羞愧,后悔将他生了出来。
他勉力深吸了一口气端起了父亲的威严,厌恶的道:“你回来做什么?”
“婉柔呢?”
凌柱心口一紧,越显得冷酷:“你回来做什么?”
“你们把婉柔藏到哪里去了?”
景深漆黑的眼底里慢慢的散出了无助和悲伤,说出的话仿佛哀泣一般。
凌柱越发的觉得害怕,拔高了声音:“她死了!”
他瞧见这个从不将他放在眼底里的儿子眼中的期待乍然碎掉,空洞洞的一片,莫名就多了几分快感:“她死了,你走后不久得了急病死了。”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仿佛刀子般割在景深的心头,片刻间鲜血淋漓。
景深垂下了眸,身上巨大的哀伤像是个万年寒冰的罩子一般将人罩在了里面,他低低的深沉的道:“你说了会照顾好她的?为什么叫她死了?”
“为什么又要叫另外一个人替代了她?”
他说着话,猛然抬起了头,眼眸里笼着无边无际的哀痛和仇恨。
凌柱不由得连连倒退。
“什么叫替代她?给雍亲王一个方便与咱们自己也是好事为什么不行?”
“是雍亲王的小妾和你们合谋害死了婉柔?!”
景深步步紧逼。
凌柱逼迫到了红漆的柱子跟前退无所退,只能扬起了头,大声道:“混账!”
景深的袍角在宝瓶门的边上忽咻而逝,凌柱跌坐在栏板上大口的喘气,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
这个儿子到底要做什么?
府上的一举一动自有人报给雅柔听。
眼见着就要到佛诞日,后宅里都在抄写佛经,雅柔写了两笔就扔在了一边,揉着手腕子坐在炕上喝茶。
新上来的小丫头们煎茶的手艺不错,茶水香甜回味无穷。
若柳从外头进来回话:“那边来人说,大爷回去了,已经见着了大老爷,听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问老爷是不是跟明格格一起合谋害死了二姑娘。”
雅柔眼底里波光潋滟,瞧着十分欢喜:“我记得小时候,亲戚家的表兄惹哭了婉柔,那么多人拦着,大爷也能打的那个表兄鼻青脸肿,这个世上在没有比大爷更疼爱婉柔的了,他若是认定了的事,总要为婉柔报了仇才算了事。”
所以明嫣定然要完了。
她想到高兴处放下了茶盏又站了起来,继续抄写佛经:“叫人盯着,若有什么好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琉璃站在边上欲言又止。
大爷疼爱二姑娘且桀骜不驯是真的,可大爷的聪慧见识也不是外人能轻易糊弄的了的。
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甜水胡同口有一家不大的饺子馆,做的白菜大肉馅的饺子最是好吃,推开木门,院子里养着常见的花木,却因为打理的精细搭配的用心,十分的别致好看,木篱笆上爬满了各色的夕颜花,柳条起舞下设着木桌木凳,别有一番风味。
小二上了茶水就退了下去,余光瞥见的那女子如画的面庞一时失魂,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阳光明媚又温暖,明嫣依着胤禛坐着却有种如坐针毡的错觉。
那日她抓住了胤禛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有些话我一直不敢跟王爷说,怕王爷认定我是异类。”
她白净的面庞上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像是荷花上盛着的朝露,越发的纯洁叫人怜悯。
胤禛心底里的一点疑虑在她这般神态下早去的干净,只剩下了怜惜,将人搂在怀里,温和的劝解道:“你就是你,不管出了什么事爷都只认定你。”
她这才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擦着泪水,抽抽噎噎的低语。
“自从替了那死去的钮钴禄家二姑娘,我日夜做梦都能梦见她,梦见我成了她,梦见她的额娘她的兄长,梦见兄长含冤而去,心中颇为挂念,梦中有关她的事情后来问起钮钴禄家的下人竟然多半为真,如此多日我几分辨不出我与她谁是谁。”
她明亮的眼底里满满的惶恐无助,使得那张脸带着令人颠倒的疼惜和怜爱。
胤禛紧紧的握住了明嫣的手:“不怕,爷在。”
她抬起了头,渐渐的因为他的坚定和温暖平静了下来,只是眼泪怎么也擦不掉。
“爷提起景深,我就觉得仿佛是自己的兄长将要归来,无论如何都想见一面,也许这也是那位二姑娘的心愿。”
她的眼睛因为流泪而泛红,惹人怜爱中又带着勾人心弦的妩媚。
胤禛瞧着便觉得即便这会子告诉他明嫣是山中的精怪他也愿意照旧宠着她爱着她。
明嫣哭着依在胤禛的怀里,眼底里却一片的幽深。
她怎会真的将自己的底子都透给了胤禛,人心最难琢磨。
景深站在铺子外头,将手中的匕首藏在了袖子里。
既然害死了她的妹妹,就该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等他除掉了这个,再去和家里的人算账!
谁也逃不掉。
他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明嫣不由得转头看。
分花拂柳而来的青年一如少年时,总在她转头的时候就能瞧见,不远不近的守护着她,临死之时她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兄长
因为天生聪慧,从不将世间规矩和条框放在眼中,所以当初被人冤枉他根本不屑辩解。
如今知道婉柔身死如此归来必定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
她瞧见了兄长眼底里的黑暗,遮天蔽日。
心口疼的几乎蜷缩了起来,眼底的眼泪抑制不住留下来。
她低低道:“大哥,你可还记得三月三日云娘的榆钱糕?”
景深大为惊骇,定定的看向了明嫣。
这是个生的倾国倾城的姑娘,瞧起来纯洁美好,眉梢眼角却又带着娇媚,此刻泪流满面的时候叫他透过这层皮囊却仿佛瞧见了他的妹妹。
他手中的刀也犹疑了起来,忍不住道:“你如何知道云娘的榆钱糕?”
明嫣垂了眸,擦干了眼泪,缓声道:‘大哥,先坐,若想知道婉柔的事情,且听我说上两句在做决断可好?’
景深又是一怔,就仿佛眼前的女子知道他手中握着匕首,知道他决然的心。
他转过了木篱笆才瞧见明嫣怀着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