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回到马车上的周拂宁呆坐了很久,任她心中再怎么堵怎么伤,可爱哭的她始终一滴泪也没有流。
她还在等,等择禹回来找她,跟她说明一切,说那只是一个误会。
等过丑时,熬过寅时,如今卯时已过,天也微亮,她一夜未睡,却没等到人,陪伴她的只有风过呜咽声。
原来她自诩相依为命,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择禹,会离开她,且不给她任何解释。
原来,她的父皇真的可以一点父女之情都不顾,痛下杀手。虽然也许,他是为了亲自解决她的性命,保全北齐的名声。
和亲队伍才走到平城,甚至北齐都没出,一件件事情就向她砸过来,而且,她必须承受住。
用一整晚思索换来的结果,以后的路只有她一个人走,她还要一步步走稳。
秦越果然是个直接的人,短短几句话,就在她心上划了好几刀。当然,他本就不必要顾虑她的感受。
她倒还要感谢他,昨夜所说的谢,不是强撑,不是赌气,是真心。
“公主,奴婢熬了热粥。”
瑶欢掀开帘子进了来,将粥摆在小几上她才注意到周拂宁神色不对,眸中血丝斜布,眼下乌青,唇色泛白,虚弱之感溢出。
身上也还是那件披风,她莫不是这样坐了一晚上?
将手搭上周拂宁的手,凉得沁人,她忙将热粥端了过来,“公主快喝粥暖暖身子,路上若是得了伤寒可不好。”
伤寒?周拂宁回过神来,接过粥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还不忘问,“怎么会有粥?”
嗓音粗哑。
见她肯吃,瑶欢放心了些许,答道,“奴婢早起见有火堆尚未完全熄,想起公主昨日没吃什么东西,便借着干草又升起火来熬的,有些简陋,公主忍忍,入了城,奴婢再给您寻些合胃口的。”
瑶欢隐约知道,周拂宁似乎并不想麻烦人,尤其是楚王,甚至还有躲避之势,所以她只能做到这些。
“你有心了。”
寒了一夜的心,终于才在此刻被一碗粥温暖,瑶欢人不错,平日里有她伺候必定省事许多,至于信任……她暂时给不起。
一个时辰时间,队伍入了平城。
尤七过来传话,说今日可在驿馆停留些时分,若是周拂宁需要沐浴梳妆,可自行安排。
周拂宁当场就婉拒了,若是为了她专门停这一趟,大可不必浪费时间。
但她说这话的时候,秦越恰巧从后头巡察路过,道她不需要,这些将士们需要,她立即住了嘴。
也是,她哪里来的面子,能让楚王将就她?
托了冀国将士的福,周拂宁也能好好规整规整,洗去一身的酸晦气,全身筋骨也疏散不少,重新坐上马车,她心情也不如先前那般阴霾。
人这一生,缺了谁不都得过吗?至少她现在还活着。
她为自己的想法自嘲一笑,或许,她才是那个想得开的人。
瑶欢笑对她道,“公主猜猜,方才奴婢去拿了什么东西?”
她有意逗她开心,周拂宁也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他人,应和道,“该是吃的。”
“这是……糖人?”
见瑶欢从身后将东西拿出来,周拂宁问道。
“公主见过?”瑶欢微微惊讶,周拂宁从未出过皇宫,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姑姑糊涂,我就算长在深宫,可书上却有写,再不济,也还会听别人提起,没见过,听过也足够了。”
听她一番解释,瑶欢也自称糊涂。
周拂宁一口咬在兔子糖人的耳朵上,真甜。
霎时心内就如有阳光斜照进,亮堂堂又暖洋洋,不免与人多说上几句。
“姑姑一直陪在我身边,怎么有空隙去买这个?”
“公主沐浴时,尤七过来说他要出去一趟,问奴婢有没有什么要带,奴婢顺势就说了……”
说罢意识到不妥,周拂宁忌讳麻烦人,尤其还是秦越身边亲近之人。
“是他主动问的,奴婢只是……”她慌忙解释。
“姑姑宽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瑶欢的紧张叫周拂宁好笑,由此也可见,她是个极善于观察的人,周拂宁下意识对她又警惕上几分,重又沉默下来。
只是尤七为何会主动找瑶欢?难道是经历昨晚而可怜她吗?
不是觉得被可怜不好,有了他们的可怜,她这一路反而能轻松些。
看来,她果然看得开。
“不过……”瑶欢有些话想说,可是又怕更惹得周拂宁不悦。
“姑姑有什么就说。”她此刻心不静,见不得人说话吞吞吐吐。
“奴婢瞧着尤护卫既然能主动相问,必然有楚王的许可,也许……”瑶欢一沉心也就说了,“虽然奴婢不清楚您为何如此惧怕楚王,可也许他并没有公主想的那么凶恶。”
是吗?周拂宁并不敢把所有事情都往好处想,她宁愿做最坏的打算。
“像楚王这样的大人物大抵是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计较的。”瑶欢也分不清自己这样说是单纯想要安慰周拂宁,还是想给她支招,“相比起一直龟缩于马车之上,或许公主可以试着帮帮自己。”
却不想她一语点醒处于混沌与清晰分岔口的周拂宁,可以倚靠的人弃她而去,那她为何不能倚靠自己?
秦越说的话她相信,相信是父皇要她性命,这次不成,会不会还有下次,她不确定更不敢掉以轻心,可若是秦越愿意护着她呢?像这次一样,将刺客尽都解决。
但是,她凭什么让秦越相护?
她只有这一张脸尚能拿出手,手已经缓缓抚上滑嫩的脸庞,她喃喃问道,“你觉得我这张脸如何?”
瑶欢一愣,“公主容颜绝世,奴婢未见过比公主好看的。”
“那楚王会喜欢吗?”她又问。
瑶欢又是一愣,随后像是领会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含义般,失声道,“公主该不会是想……您是要嫁给冀国皇帝的,这万万不可啊。”
听她忽然激动起来,周拂宁都愣住片刻,这才意识到瑶欢误会了她的意思,解释道,“姑姑想岔了,我不过是想借着这张脸去讨好他,能让我们一路平安直至抵达冀国盛州罢了。”
瑶欢舒一口气,她还以为周拂宁不惜为此做出什么有伤自身的事情来,到时候就算活着到了冀国,两人事发,秦越是楚王又是摄政王,自不会有人拿他如何,倒是周拂宁不止名声败坏,还难逃一死,可生生将她吓坏一场。
“男子一贯喜欢乖顺听话的,公主不妨从这儿入手。”
周拂宁点点头,她也有此意。
接下来这一路,她陷入该如何讨好秦越的思索中。
队伍停下来她就休息,秦越吩咐住驿馆,她听命,总之怎么顺着怎么来,经过几日的颠簸,她倒是习惯了,不再那么难受。
还不等她找到合适机会主动示好,倒是尤七,时不时就跑到她马车边来送东西,糖葫芦,栗子糕,桂花糕,蜜饯等等皆有。
她从一开始的警惕与防备,转为习惯,只要不找她麻烦,一切好说。
只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为何送来的都是甜食?
今日天已黑,可离前方建州至少还有两个时辰路程,于是今夜他们又只能宿于野外。
队伍停在河边,尤七照常生火,去猎几只野禽回来,在河边处理好,又顺势叉了几条鱼,一起架在火上烤。
其余嘴馋的,也挽起袖子去捞鱼,不一会儿,河边被火光照亮了大半。
食物烤好,尤七手持一条鱼,在递给秦越之前忽然想到什么,迟疑问道,“这鱼,需不需要给晋和公主送去?”
秦越睨他一眼,尤七背后有如风起,立刻会意,欲往周拂宁那边去。
“等等。”秦越将才走出几步的他叫住,“让她自己来。”
尤七疑惑,秦越明明对周拂宁视为无物,态度更是不提,可自平城刺杀之后,秦越平日里吃什么东西,都必定会叫他送一份到周拂宁那里去,可又不准透露是他授意。
但他这样的转变似乎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难不成,王爷也觉得他确实太凶?
只是主子心思难测,他轻易不能问,照做就是。
“公主。”
是尤七,周拂宁以为他又是来送东西,就让瑶欢替她答。
“尤护卫何事?”
“公主若是饿,那边有烤好的吃食。”
马车内,周拂宁对瑶欢摇了摇头,于是瑶欢道,“多些尤护卫好意,公主方才吃了点心,还不饿。”
“可……”尤七犯了难,他总不能直接说是秦越有请,“公主久坐马车难免憋闷,何不如下车走走?”
瑶欢又要替周拂宁拒绝,却被周拂宁拦下,若是没其他事儿,尤七何必花时间劝她?
她道,“尤护卫先去,我这就来。”
听她答应,尤七就先回去复命。
“公主若是实在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