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笑道:“奴才眼神儿虽不好,却也看得出这位懿嫔娘娘是个不俗的。只是懿嫔身在嫔位而未曾侍寝总也不合规矩,早前病着没人敢说闲话,如今已病愈好些时候儿,六宫已有诟病,只怕再不侍寝”
玄烨眉目显出一丝不耐:“承乾宫罢了,朕晚些去看看她罢。”
梁九功喜道:“嗻,奴才这就叫人知会懿嫔娘娘一声儿”
玄烨打断他的话,曼声道:“不必通传。”
梁九功怔了怔,只躬身作了应答:“嗻,奴才去瞧瞧参汤备妥了没。”
玄烨目光忽然停留在奏折一行字上,头也不抬,淡淡道:“把冰糖燕窝羹呈上来。”
承乾宫中,懿嫔素面简衣,头上只用一支青玉干干净净挽了个寻常发髻,无拘无束的长发垂落腰间,手上正捧着一卷书册仔细看着。宫灯掩映着她娴静姣好的容颜,气韵如兰,举手投足之间满满的书卷味。身旁只得一名十七八岁的近身宫婢随侍左右。
宫婢呈上一茶盅,懿嫔啜了一口,轻声道:“写意,你这是茶呢还是奶乳呢?”
写意温和笑道:“奴才多兑了些奶乳。娘娘,您这自小落下的不眠症越发厉害了,往昔顶多也就失眠个把时辰,现如今可好,整整一夜睁眼到天亮,虽说也不是每晚都如此,但长此以往可怎生了得。如今病体才大好,大晚上的茶水喝多了又容易睡不踏实,奴才在这茶中兑了新鲜奶乳,喝了一会子睡个好觉,这会子正好是温的,再不喝可就凉了。”
懿嫔两眼不离书册,却也将奶茶喝了大半,道:“有些甜得腻了,惠常在倒是好这口,你去瞧瞧她睡下没,若还醒着便给她兑一份送过去。”
写意应下,又道:“娘娘待惠常在是真的好。这承乾宫成日里冷冷清清的,若非惠常在活泼明朗,时常来伴着您,您可该闷着了。”
懿嫔笑笑:“我哪儿就闷着了?倒是容惠那丫头在我这儿吃了不少闷子吧?每回来我都逼着她看书,你瞧瞧她如今都不怎么愿意来了。”
写意“噗嗤”一笑,道:“惠常在是个坐不住的,哪儿能受这安生的罪?奴才瞧她成天乐呵呵的,有吃有喝有玩儿便是她头等的大事儿,哪儿在乎侍不侍寝的。”末了又嘀咕一声,“也不知皇上是不是把咱们承乾宫给忘了。”
懿嫔抬眼,无谓道:“皇上倒是想忘,可总有人不愿随他所愿。做人千难万难均不及帝王之难。咱们哪,守好自己个儿的一份安虞便是。”
写意叹道:“娘娘与世无争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若非称病这么长的日子,以娘娘的品性姿容才情,皇上又怎会忘了您?”
懿嫔合上书册,温声道:“怎就叫称病了?我这不是真病了么?你这话若是叫有心之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刻意耍什么心计呢。”
写意忙低头道:“是,奴才大意了。”
懿嫔闭眼假寐,幽幽道:“病的也不是时候儿,若是在选秀之前病了,倒也不必进宫了。”
写意怔了怔,道:“娘娘不想进宫?”
懿嫔沉默须臾,似叹非叹道:“罢了,我素来不喜弄虚作假,该如何便如何吧,只当做顺应天命了。”顿了顿,轻声道,“写意,今次若非借着这病体躲过一劫,指不定死的不是颜贵人而是我了。”
“格格切莫胡说!”写意情急之下唤出了以往府中熟悉的称呼,几乎就要上前捂住懿嫔的嘴了,“格格是怎样贵重的人儿,撇开身份不说,当今皇上还得唤您一声表姐呢!谁敢对格格起歹意!”
懿嫔噗嗤一笑,拉过写意坐下,牵着她的手,慢慢眼中的笑意四散开去:“好写意,你可知自古宫廷险恶丝毫不逊色朝堂倾轧?皇后娘娘难道不比谁都贵重么?往昔的慧妃和忠妃难道不贵重么一进这宫门,你道我们还是自由之身么?”
写意面上也没了一丝笑意,反握住懿嫔的手,柔声道:“往昔的慧妃和忠妃那是犯了错儿,您看皇后娘娘不是还好好儿的?皇上待皇后可是出了名儿的好,您又怎的说到皇后娘娘身上了呢?”
懿嫔沉默须臾,款款道:“你可曾看到皇后娘娘眼中的无奈和哀伤?皇后娘娘所吃的苦头绝不比任何嫔妃少。皇上不一般的宠信自然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可正是如此,皇后才是步步危机。”
写意了然道:“也是,世间总难有两全的事儿,就是寻常百姓家,也有妻妾争斗之事,”忽然,写意的声音小了下去,“娘娘,您在病中不知宫里还发生了一件隐秘之事呢。虽说皇上下了死命令,谁敢乱传杀无赦,可这宫里头哪儿有不透风的墙?背地里早有人传了开去。”
懿嫔诧异道:“传者杀无赦?这般严重,却是何事?”
写意顿了顿,“听闻皇上撤换六宫茶叶是因为那茶叶之中有不可告人的名堂,事关皇后娘娘。”
懿嫔蹙眉:“不可告人的名堂?”
写意咽下口水,有些怯意:“听闻那些个茶叶之中均掺了能致妇人小产不孕之药,背地里大家都唤那金镶玉为毒茶叶呢!”
懿嫔怔住,眼中慢慢浮现一丝惧意。
写意又道:“娘娘,您说若传言为真,此事会是皇后娘娘做的么?”
懿嫔缄默须臾,眼中淡淡的惧意转而化为一片清睿:“往后莫要再问如此愚蠢的话。”
写意立即垂下头去,小声应了声“是”。
懿嫔揉了揉久坐发酸的膝盖,写意见了忙的帮着揉捏起来。懿嫔轻声说道:“早前平嫔小产,慧嫔难产,都是有过皇嗣的人,既然孩子保不住便姑且不论这两人和茶叶有无关系,你看看如今宫中可并非只得皇后娘娘一人有子嗣。”
写意手中揉捏的动作慢了下来,忽然眼珠子一亮,惊道:“除却皇后娘娘的二阿哥,还有荣嫔的大阿哥!”
懿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温声低斥:“你小点儿声!咱们今儿晚上说的这一番也就你我二人关起门来能嗑的悄悄儿话,你可长点儿心。”写意诺诺应下了。
夜风如刀,庭院中一株白梅开到荼蘼,正是盛极转衰之时,梅瓣被风刮落,有三三两两落在玄烨身上,染了他一身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