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九章 水火不容(2 / 2)朱颜杀首页

明黄帐幔猛地被掀开,玄烨铁青着脸下榻,怒道:“混账东西!”

雨夜中,沉云压顶。成群乌鸦盘旋在咸福宫上方,叫声怪异。只有朱颜能看见那些隐藏在鸦群之中的人面鸟,那些妖异嗜血的异类,它们既然出现,它们的主人必定正在暗处窥视着这座深藏无数秘密的宫闱。

一场大雨恰巧浇灭了一场大火。咸福宫东暖阁烧毁大半,灭火及时并未致坍塌,昭妃母子两命,在雨夜瑟瑟中终得以保全。此刻西暖阁灯火通明,一干太医进进出出,一通忙乱之后终复平静,却已是后半夜。

朱颜独自一人静静站在昭妃床榻边,细细端详着她。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色,忽有一股悲凉涌上心田。

蓦然,一声惊恐尖叫,昭妃惊醒一跃而起。一见朱颜,双眼厉色尽显,指着朱颜,开口大骂:“是你!你要活活将我们母子烧死!你这毒妇要杀尽所有嫔妃的孩子!”

朱颜款款后退一步,拢紧身上玄烨那袭玄色披风,眸色清幽深冷:“我犯不着为了你这样一个人让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你们母子二人的命并非掌握在我的手中,早知如此,你当初何不多为孩子积些阴德?”

昭妃双目充血,双手护住腹部,热泪滚落,嘶声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你害平嫔小产,使计逼死慧嫔母子,不许任何嫔妃受孕,如今你更是容不得我的孩子!若非皇上拆穿毒茶叶一事,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怀上这个孩子!皇上宠你信你,自然不信毒茶叶与你有关,你却要将这歹毒罪名安在我头上!不料上苍怜悯我,在这关头赐了一个孩子给我,你眼见我有了这护命符死不成了,索性放火杀人!你不就想活活将我们母子烧死吗?可惜苍天有眼!上苍也不容你毒计得逞!我必舍命保住我的孩子,绝不让他死在你孩子前头!”

“黑白颠倒!”朱颜气极反笑,“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就凭你肚子里的野种也配和我的嫡长子争长论短?他本就不该留下来!”

昭妃瞳孔霍然变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朱颜转身离去,扔下一句话:“毕竟是无辜孩子的性命,我不会动手,然而他到底该不该留下,你心里清楚!”

天际轰隆一记雷响,接二连三的闪电划破重云,惨白而不断闪烁着的光芒穿透单薄的窗纸,闪落昭妃狰狞的面容之上。她朝着朱颜背影离去的方向狠狠砸去一个绣花枕头,哑声厉喊:“皇后,你休想动我的孩子!休想!”眼中,却渐渐浮起笑意。

廊下,一道太监身形的影子悄悄离去,一出咸福宫便匆匆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一五一十将皇后与昭妃一番对话尽数禀报。太皇太后越听面色越沉,末了将手中佛珠掼于案上,一言不发。

明珠和容若连夜赶到刑部大牢,照办案的规矩,苏令和茶农仍旧维持着彼时案发的现状,两具尸身均为头颅撞墙而死,血染了一墙一地。因苏令是以罪犯关押,他所在的牢房难免腌臜杂乱,而茶农是茶园纵火一案的唯一幸存者,作为人证,其所在的牢房则干净整洁,一应被褥用具都是新的,案几上还有一套半新的茶具和新鲜的饭菜。

明珠分别勘察过两间牢房,最终停留在茶农牢房中,他并未在尸身上停留过多时间,而是盯着案几上的物什,伸手摸了摸茶壶的温度,在破了道口子且吸附了暗红污渍的饭碗上停留片刻,温声问跪在一旁请罪的牢头:“茶水已凉,平日里都是谁给他添的茶水?”

牢头一张脸几乎要苦出汁来,颤声回道:“回大人话,这茶农虽说不能离开刑部大牢半步,可他毕竟不是犯人,弟兄们待他便与一般犯人不同,平日里他的牢门也只是虚掩着,并未上锁,他茶水没了便自己出来添,每次添完了他也就立刻回来了,弟兄们见他老实本分,也就随他了。今儿他也只是如常添水吃茶,他吃饭的时候总是茶水不离嘴儿,你瞧这食盒里的饭菜都被他吃得七七八八了,奴才见他并未有任何异样,怎会突然自戕了呢!”

明珠问道:“他平日里进食可有剩余?”

牢头愣了愣,回道:“他食量极大,三碗饭都不够他吃的,就是一粒米也舍不得剩下。大人,莫非……您怀疑有人在饭菜中投毒?”

明珠摇头,眸子晶亮如星,道:“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并未自戕。”

容若不解道:“方才您察看过苏令的牢房,您不是已认定他是自戕么?”

明珠道:“苏令是苏令,茶农是茶农,又怎会一样?”

容若蹙眉道:“他们二人死状相同,这作何解释?”

明珠手持银针在茶水和剩余饭菜中探毒,银针抽出时均无异样,他却并未有一丝诧异之色,只是淡然道:“死状相同能说明什么?莫要被表象所迷惑。”将手中银针擦拭干净后以白丝绢包好收入袖中暗袋,指着食盒,“你看,一壶浓茶就饭菜,茶剩半杯,一个寻思着自戕的人又怎还会惦记着这份舒心的享用?再看这食盒,米饭并未见底,试想一个粒米不剩的人又怎会吃着吃着忽然扔下碗筷去撞墙?寻死可不是一件忽然心血来潮之事。相反,苏令牢房中,那两碗随意扔在稻草堆中的馍馍连动都没动过,可见他已有两餐饭不曾进食,他虽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是他的心思全放在琢磨生死的大事儿上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肚子。”

容若回想苏令牢房一应现状,道:“可是单凭两碗没有动过的馍馍又怎能断定他是自戕?”

明珠道:“自然不能。你可曾发现苏令和这茶农尸身有何不同?”见容若摇头,只好接着说,“二人虽看似同为撞墙而死,但是这茶农脸朝地,整个身体离所撞的墙面竟有两步之距,头颅所在的方向也是背对所撞墙面。而苏令背贴墙萎地,一个自我撞墙的人死之前多少还余留最后一丝思绪,多数会背贴着墙缓缓坐于地上,背靠墙面缓缓而死。分明,茶农是被人拎着后背摁着头狠狠将他撞击墙面再顺势将他扔于地面,如此一来,便不难解释为何茶农的尸身是面部朝地,远离墙面了。”

牢头大惊失色,声音发抖:“这……这……这怎么可能啊大人!若说是被人暗中投毒还是有可能的,这……明目张胆杀人如何说得通!这可是刑部大牢,别说杀手了,就是苍蝇奴才也没敢让飞进一只啊!”

明珠沉吟须臾,问:“苏令撞墙之后你们都在做什么?”

牢头回道:“当时奴才正当值,一听到动静便立即带人开锁进去察看究竟了,大人,这……有何不妥?”

明珠来回缓慢踱步,道:“之后呢?”

牢头细细回想了一下才小心回道:“奴才见他还未断气,一面忙着差人上报大人您,一面差人去寻附近的大夫去了。”

明珠止步,盯着牢头:“再之后呢?”

牢头额头大汗淋漓,喘气声越发急促:“之后……之后大夫来过了,说苏令失血过多气息微弱,怕是活不成了……”

明珠微微一笑:“因此你们见他奄奄一息所幸就扔他不管了,所有人出他牢门之时竟连门锁都不锁了。”

容若诧异道:“一个将死之人即便牢门大开又能如何?莫非他还能……”话至此,忽然惊道,“他的牢房仅在此间牢房拐角处,莫非他只是假装濒死以松懈人心,待狱卒都离去之时,抹黑到了此间谋杀茶农?”

明珠望着容若的眼中有了一些赞许之色,点头道:“没错。苏令的头部有两处撞伤。很显然,有一处伤口并不严重,绝不足以致死,而第二处伤口才是他真正的致命所在。”

容若如醍醐灌顶,掷地有声:“晚饭过后,多数狱卒昏昏欲睡,看守正是松懈之时,更不会有人会去注意是否已经断气的犯人。苏令借机杀死茶农之后又回到自己牢房之中撞墙而死。而第二次撞墙,却是真正死绝了。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牢头擦了把汗,颤声道:“是奴才失职,奴才原以为苏令已是将死之人,并未注意门锁之事。万望大人恕罪!”

明珠背手而立,扫了一眼跪在牢外请罪的一干狱卒,对牢头淡淡道:“你且带着他们善后去罢,此事待我禀明皇上自会有定夺。”待牢头带人离去后,压低了声音对容若道,“你再仔细查看一遍他的尸身,莫错过半点可疑之处。”

容若点头。在茶农身上四处翻找查看,最终在袍衫之内的衬衫中发现了异样,将整片棉布撕扯下后,呈给明珠。

棉布上血红字迹斑驳缭乱,赫然是一封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