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退烧了,”苍老和蔼的声音响起,“再烧下去,真要把脑子烧坏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推门进了厢房,手中还端着碗稀粥。燕月生还没理清现状,胃倒“咕噜噜”响起来。她下意识低头去揉肚子,惊觉自己如今穿着一身布衣,原先的衣裙早已不知去向。
“我——”
“先喝点粥吧,你一定饿坏了。”老婆婆止住了燕月生的话头,“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病了这许久,燕月生确实有些神志不清。她打叠起精神接过粗碗,才发现饭头还添了一勺香喷喷的葱油炒鸡蛋,配了一点切碎的鲜绿芥菜。和王府中的精细饮食固然比不了,却也别有一番乡野风味。
“你大病未愈,吃不得重油盐的食物。只是饿的时间过久,吃太清淡也不好。”
老婆婆坐在床边,见燕月生吃得极快,片刻便露了碗底,不由得露出笑意。
“身体可好些了么?”她接过空碗。
“好多了,有劳婆婆悉心照料。”燕月生一时找不到手帕,又不好污糟人家衣服,只得用手指按了按嘴角,“敢问婆婆这是何处,距离京城多远脚程?”
“这里是三里屯,距离京城恰好三里,腿脚快的话,走两刻钟大概也到了。”
“还来得及!”燕月生眼睛亮了起来,当即便要翻被子下床。没想到腿着地时软得仿佛四两棉花,她一个站立不稳,扑通跪在地上。
“我劝姑娘不要心急,不管要做什么要紧事,还是先放放,等养好身体再说。”婆婆伸手来搀她,“连续烧了一天一夜,醒来就这么着,大罗金仙的身体也扛不住。”
“一天,一夜?”
燕月生声音完全变了调,婆婆见这姑娘抬起头,眼神凶狠,不知道是在恨谁。
“我睡了一天一夜?”她声音凄厉。
婆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燕月生一把攥住婆婆的胳膊:“今日不是腊月十五?”
“已经是腊月十六了。孩子啊,你昏睡了这么久,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腊月十六……
燕月生鉴言辨色,心知对方并未撒谎。她木然撒开手,怔怔地跪坐在地上,眼睛里微弱的光彻底熄灭,瞳孔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原本笔直的脊背像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弯下去。婆婆眼睁睁看着少女越缩越小,最后手肘撑在地上,折叠成小小一团。
然后她听到了,一丝尖锐的,不似人所能发出的哭嚎。
三里屯的婆婆姓洪,唯一的女儿嫁到了隔壁庄上,老伴前年也因为嗽疾病重去世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这屋里过活。好在洪婆婆虽上了年纪,身子骨倒还硬朗,每日耕作,从不止歇。她将家前家后两块地培植得肥肥的,全部种上蔬菜,用马车拉到京中叫卖。运气坏的话要蹲上一上午,运气好的话遇上达官显贵家的买办,能一次性将整辆车的菜都卖出去。
因为三里屯距离京中市集有些脚程,要早早占个好位置,她向来是天不亮便起身拉车。这一日洪婆婆又在五更时出门摘菜,预备装车赶集,忽然发现昏倒在雪地里的燕月生。
据她所说,燕月生当时下半截身体已经埋在了雪里,冻得和冰棍也没什么区别了。她急忙将这孩子拖进屋里,叫了屯里的草头大夫来,按他所说煮了一盅热汤,撬开燕月生牙关灌下去,又给她盖了两层厚被,被里揣了个汤婆子,方才将燕月生从鬼门关拉回来。
“多谢婆婆救命之恩,”燕月生有些抱歉,“这么说来,昨日倒是我耽误婆婆卖菜了。”
雪天菜价最贵,几乎供不应求。燕月生虽身在侯门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懂。
“和人命相比,一车菜又算得了什么?”洪婆婆摇头,“何况昨日西市处刑摄政王一家,燕家旧属组织了人手去劫法场。虽然他们最后没能成功,却也杀了不少人,混乱中互相践踏踩死的不计其数。老婆子幸亏因为姑娘在家待着,如果当面撞上这种血腥场面,还不一定能活下来呢。”
“是啊,应该很难活下来的。”燕月生机械地附和,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话犹未了,少女若有所觉,转头向窗外看去,却只看到院中一棵光秃秃的梨树。
“光顾着说老婆子的事,倒忘了问姑娘的名姓。”洪婆婆收拾了碗筷,“这么大老远地赶来上京,是想要投亲的吗?”
“本来是想投亲来着,如今大约也没什么亲好投的了。”燕月生自嘲地笑笑,一张清水芙蓉面隐在暗处,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姓盛,盛月嫣。如果阿婆不嫌弃,叫我月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