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师父一个解释。”宋阙语气硬邦邦的,显然也在生气,并不愿意低头。
“想要解释?”颜广闻冷笑,“宋大公子,我有什么事情需要向你解释?”
颜令仪微微战栗。她知道父亲已是气怒到了极点,就算是素日恃宠而骄的颜令仪,见到这样的颜广闻也得退避三分。师兄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才会让爹爹震怒至此?
直面怒气勃发的颜广闻,宋阙却凛然不惧:“师父先前命我去请抱朴子的时候,答允过我一件事,师父可还记得?”
颜广闻不发一声,而宋阙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个儿接下去。
“师父当时说,抱朴子葛洪隐居世外已久,先帝临终前重金悬赏,都未能将他请出山。可见此人绝非凡俗之人,轻易见不得真容。如果我能将他请来乌鹭城,师父便把秋庭谱交给我,让我自行破解复盘。”
颜令仪屏住呼吸。宋阙声音朗朗,将颜广闻先前的承诺和盘托出。
“我九月间去了丹阳郡,四处寻找葛洪,碰壁数次,三月未有消息。几次灰心想要就此回来。只是我不甘心。自小我就向往着秋庭谱,一直想找到机会亲眼一见,怎么可能会就此止步不前。”
“当时我觉得,师父是诚信君子,一定会遵守承诺的。”
说到这里,宋阙声音哽咽起来。颜令仪颇为心疼,可又不能冲出去安慰他。
“我做到了,我找到了葛洪,他答应跟我来乌鹭城。”宋阙声音很快恢复如常,“可师父你呢?你不仅没将秋庭谱交给我,反而要给一个不知来路的外人!”
“就算我将它交给你,你也一样复盘不了的。”颜广闻声音低沉下去,不如先前那般中气十足。
“师父怎么就能这么肯定?”宋阙气急反笑。
“你是我徒儿,我自然知道。不仅是你,还有令仪,她也一样。所以我从未将秋庭谱交给你们二人看过,并不是我偏心藏私,只是对你们来说,还远远不到时候。”
“不要把我们两个混为一谈!师妹棋力远不如我,为什么她不行就代表我也不行?这根本不是一件事!”
颜令仪焦躁地开始咬自己的大拇指。
“你不要在我这里胡搅蛮缠。”颜广闻声音重新严厉起来,“宋阙,你的棋是我亲手教的,我自然知道你棋力如何,到底能不能破秋庭谱。你连我都赢不过,还想破解我都无法复盘的棋局吗?”
“你终于说出来了。”宋阙冷笑,“师父,你不得不承认,你才是乌鹭城最自负的人。你做不到的事,就断定别人也一定做不到,并且根本不让别人试一试。当初房景延来求借棋谱,答应帮我们复盘秋庭,原本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师父你却在刁难他半月后又把他拒绝了。”
说到这里,宋阙声音忽然轻了起来:“师父,其实你根本不想让别人染指秋庭谱吧。什么承诺什么交易都是假的,你只是想借着这份仙缘自己飞升罢了!”
“啪”的一声,宋阙脸被打歪到一边,光洁的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动怒打了宋阙一巴掌的颜广闻面色反倒平静下去,指着门外:“滚,你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宋阙捂着半边脸,深深地看了颜广闻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远远地传来阿青惊讶的声音,很快一切又归于寂静。书房中的颜广闻长长叹一口气。窗下的颜令仪握紧怀中手帕,暗暗下定了决心。
燕月生回到客栈时,屠汝陵正在大堂端茶倒水。快到了晚饭时间,客栈里的生意虽然冷淡,但明日便是大年三十,有的是在聚春客栈包年夜饭的人家。
“姐姐回来啦?”屠汝陵抱着托盘,笑嘻嘻地和燕月生打招呼。
“是的。”燕月生戳了戳她的额头,“还不快给我上菜?”
“那也得看姐姐想吃什么了。”屠汝陵别开脑袋,“今天好吃的菜可多了,后厨刚进了新鲜的牛羊猪鱼肉,只看姐姐点哪个。”
“那来碗羊肉汤吧,再来盘辣味炖牛肚,米饭一碗,白酒一壶。酒要烫滚了,我不喝冷酒。”
“好嘞。”
屠汝陵将酒菜报去后厨。燕月生择张桌子坐下,从怀里掏出颜广闻所赠棋谱。里面绘了五十张棋局。第一张只有五十手布局,燕月生大略扫了一眼便知端地,又翻过一页去。
“姐姐在看什么?”屠汝陵探出一个脑袋。
“棋谱,你要看吗?”燕月生随手递出去。
她这话原是戏言,没想到屠汝陵当真接过去,专心致志地看起来。她看得极快,每张只扫一眼,转瞬间便将整本看完了,合上最后一页交还给燕月生。
“你看懂了?”燕月生觉得有点意思。
“没有,不过我以后肯定会学。”屠汝陵一本正经,“阿陵说过的吧,在乌鹭城,棋手挣的钱最多了。”
说话间,后厨的饭菜也预备得差不多了。屠汝陵去后厨端菜,燕月生揭开棋谱,重新心算起来。
这时光线微微一暗,有人在燕月生身旁的长凳上坐了。
“隔壁空桌椅还有很多。”燕月生头也不抬。
“是我。”
青年声音冷淡,却令燕月生觉出几分熟悉。她一点一点抬起头,发现坐在身旁的人,正是先前在城主府上遇到的明渊。
“明公子?”
“叫我明渊。”
“这么巧,”另一边,头发斑白的老者葛洪也坐下来,“丁姑娘也住在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燕月生合上棋谱。那边屠汝陵挑开门帘,正要将羊肉汤端到燕月生这边来。她见燕月生身旁忽然多出两个人,脚步间便有些犹疑。
“愣在那里做什么?”燕月生向她招招手,“我可真要饿死了。”
屠汝陵迟疑片刻,还是将羊肉汤送了过来。燕月生尝了一勺羊汤滋味,汤里除了胡椒粉之外便只有一点葱花,鲜美异常。
“你多大了?”一旁的明渊问屠汝陵。
“六岁了。”屠汝陵紧张地开始抠衣角。
“从小就待在这客栈里?”
“嗯。”屠汝陵低下头去。
“我们下午来投宿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这孩子,好生腼腆。”葛洪笑呵呵地将屠汝陵拉过来,“你别吓着她,来,给我俩按照丁姑娘的菜单一人来一份。”
“你们也住在这里?”燕月生停下喝汤的动作,看向明渊。
“嗯。”
“只是碰巧?”
“只是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