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外东三十里的地方，有个吕家庄。

这个村庄背靠惜母山，面临青阳河，因为太偏僻，人口却并不多，一共不到十户人家。

二十多年以前，这里本来就是河边的一片荒地，直到吕中信过来以后才完全改变。

他开荒、盖房、渔猎、建立渡口，并且把自己的房子建立村子里依山傍水最好的地段。

勤劳付出的人理应得到更多，后来定居的人并无异议，即便他在自己的院子门口又重新修了一个属于他的渡口。

现在吕中信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是他的女儿却还只有五岁。

因为他结婚实在太迟，一直到基业都已经安稳以后，他才感觉到了成家的必要。

这个时候他恰好遇见了傅芳。

傅芳原本美丽、任性、也很骄傲，这样的女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很多过去，往往这种任性而骄傲的美丽并不长久。

在过去最落寞的时候，她也恰好遇见了吕中信。

所以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现在这种生活甜蜜、温馨，让傅芳很知足，知足得就像过了两个三十三岁年头的女人，已经非常容易感受到平淡的幸福。

吕中信对她当然很好，女儿当然也非常伶俐可爱。

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吕中信年轻的时候喜欢造船、种花、拜佛，年纪大了，反而越来越眷恋年轻时候的热情。

院子河边停泊的乌帆船，就连最喜欢的女儿都不能上船玩，院子里种的每一株花，都要亲手修剪，看着它们长大，屋子后面靠山建立的佛堂，更是连傅芳都不能进去。

男人如果连一点嗜好都没有的话，心思和脾气自然都会变得很怪异，所以傅芳只能偶尔嗔怪一下，但是并不在意。

因为男人的嗜好就像种花一样，只要引导得好，才能变得健康。傅芳和他生活的日子已经不算太短，一个再笨的女人，只要和一个男人生活了七年之后，一定都会变得很聪明，很讨巧。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冷，上午下过一场小雨之后，夜晚好像还要再下。

傅芳抱着女儿，让她学着哼唱童谣，吕中信坐在屋檐下，每天晚上，他喜欢泡一壶淡茶，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花丛。

灯光下的花丛已经枯萎，在冬天的夜色里显得残败不堪，今天被冷雨一打，更显得瑟瑟萧索。

但是这些花丛就像丰收之后的果实，只要看到它们，就足以让劳动过、付出过的人惬意骄傲。

吕中信当然一直也觉得很满足，每到夜晚的这个时刻，就是他人生中觉得最满足的时候。

忽然花丛最当中的一株残花开始摇晃，跟着摇晃越来越大，然后花株倒下，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一个人头从地里面冒了出来。

这个人头探头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整个人才从地里钻了出来，他的动作笨拙、小心翼翼，因为他的身上还背着另外一个老人。

傅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怪异的事情，更怪异的是，灯光下这个冒出来的人居然长得跟她丈夫一模一样，除了一张像死人一样惨白的脸之外，模样、身高、眼睛都毫无差异，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从地里出来以后，动作就变得敏捷、利落，一双眼光扫向她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精明、敏锐，这一眼扫过之后，他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别的地方。

这就像一个晚上出现的鬼，吓得她不但自己捂住了嘴，把刚刚的尖叫声吞了回去，也把孩子的嘴巴捂紧了。

传说中的鬼不能看见人，却能听见尖叫声里的恐惧。

她忍不住去看她的丈夫，却发现吕中信脸色严峻，居然毫不诧异，反而迎上前去，帮助把背负的老人小心地放下来。

老人落地以后，就自己站起来，虽然脸上略有痛苦之色，却站得很直。

吕中信却已经跪伏在地，眼角隐约泪光闪动，低声叫道：“将军。”

这个老人就是将军。

他对吕中信点了点头，眼光中已有温暖之色，低声道：“中信，已经有二十三年没有再见你了。”

吕中信连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即使咫尺天涯，中信却一直不敢忘了将军的嘱托。”

将军受完他这一礼，叹道：“以后莫再要拜我，你知道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

他的脸上又露出痛苦之色，显然身体内的伤势又在发作，能让将军露出的痛苦，当然很厉害，很不容易。

吕中信恨恨道：“是谁把您老人家害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