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没有回答，又叹了口气，他的眼睛看向傅芳和女儿，忽然对她们露出笑容，点头示意，道：“这些年来本就一直辛苦你了，想不到最后还是要来为难你。”

傅芳抱紧了女儿，却不知道这个好像和丈夫很熟的人为什么要说这些年来很辛苦，她道：“我们…过得…很好。”

她忍不住又偷偷地瞟了一眼，看了看那个从地下冒出的皮肤惨白的鬼。

吕中信垂下头道：“这些年来，属下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今天，所以该享的福都已经享过了。此生倒也没有什么缺憾。”

将军叹道：“我没想到你已经成家，也有了孩子。只是，只是这样你以后的日子怕要更折腾了。”

吕中信勉强笑笑，道：“我倒一直想要个男孩，这样长大以后，我就能找个理由，让他入青阳城里去侍奉您。只是天不如愿，偏偏是个要娇生惯养的女孩。”

只有他才知道将军的意思，一个人若是从幸福转入悲痛，往往要比原本的孤寂更辛苦，也更难受，就好像那些爬到了幸福高处的人，摔下来的时候，一定更痛苦。

将军深沉地看了他一眼，转开话题问道：“安排可还妥当吗？”

吕中信道:“属下一直不敢忘废。密室中的粮食和药草每旬都会更换，机关安好，财富也从来没有动过。”

将军点了点头，道：“你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带我过去。”

他虽然没有多说，但是这种赞赏已让吕中信露出喜慰之色，他立即上前搀扶着将军往屋子后面的佛堂走去。

背负着将军过来的鬼此刻目送着将军离开，忽然跪倒在地磕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地嘶叫声。

傅芳才知道这个跟他丈夫一模一样的人居然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将军身形顿了一顿，他虽然没有回头，却好像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丝毫停留。

这个人就一直这样跪伏着，一直等到吕中信回来。

吕中信叹道：“起来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个人站了起来，但是眼角的泪水已经淌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流泪？为什么要悲伤？

吕中信故作轻松地笑笑，把傅芳和孩子拉过来，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孪生的弟弟，叫做吕中义。芷儿乖，快叫叔叔！”

那个人眼角泪痕未干，却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

他笑起来委实比不笑难看很多。傅芳才知道，即使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若是情绪不一样，笑容也会差距这么大。

小女孩终于开始不再害怕，于是奶声奶气的问道：“爹爹，这个叔叔为什么不会说话呀？”

吕中信弯腰抱紧了女孩，道：“叔叔原本会说话的，可是他为了等候一个人，在地底下等了二十多年，后来慢慢就习惯不会说话了。”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好像感同身受弟弟的痛苦一样。

因为他知道，吕中义若是一直等待，他反而不会感觉到痛苦，若是等到了要等的那个人，反而才是他痛苦的开始。

这本身是不是一种不幸？

女孩道：“这么说，只要让他多开口练习，就一定会说话，以后都不会这么闷啦？”

吕中信道：“当然，只是要看叔叔愿不愿意。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记得，永远要记得尊重别人，因为有些人的缺陷都不是天生的，一定会有他的理由……”

他本来还想告诉女儿，这种理由不管可恨还是可悲，都一定值得怜悯，一定值得同情。

你若是善待别人，自然世界也会对你温柔以待。

可是他忽然哽咽难受，说不下去。

女孩懂事的点了点头。吕中信松开她，把她的手交到傅芳手里，道：“乖，已经很晚了，叫妈妈做点宵夜吃，爹爹把叔叔送走以后，一会就回来陪你们一起吃。”

女孩拍着手掌欢叫着，拉着傅芳的手往屋里走，她这个年纪，原本就没有什么烦恼，没有什么恐惧，只有对这世界充满的好奇、新鲜。

吕中信看着她们进去，眼神似乎有些痴了。好一会才转过头问道：“你没有忘记吧？”

这句话很怪，可是吕中义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们过去吧，船就在前面。”吕中信道。

乌帆船的确就在渡口，黑暗中竖起的白帆就如一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