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在贺聆风把孩子们寄养在林家后没多久。往东州的东郊,坐1号地铁一直直到底站后,再坐上15分钟公交车,便来到一个叫九里亭的小镇。有一天,一个小男孩在一个陌生的家里,睁开双眼观察他多天以来首次看到的宁静祥和的地方。和六道巷里的大杂院比起来,这儿更加宽大,漆成暗红色的窗棂和外头撑住走廊的木头柱子,古色古香,环境格外整洁高雅。
一大早一定会在书房写字的,是罗跃进罗馆长,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则是他的老伴儿石玉芳。小男孩从正厅走出来,被石玉芳看见。石玉芳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过来,问得很是关切:“又饿了吧?”转身进入厨房,装了一碗热乎乎的稀饭,然后招呼小男孩来吃。
饿了好几天,就昨天晚上吃过一次饱饭。骤然兴奋起来的消化系统,消化食物的功能特别强大,现在并没到饭点,小男孩已经饿惨。
“稀里呼噜”喝稀饭,又接连塞了两个馒头在嘴巴里,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石玉芳心疼他,拍拍他的后背,然后才问:“叫什么啊?”
“贺……贺天!”塞满了馒头屑的嘴巴含糊不清,咽干净了,贺天又把自己的名字重新说一遍。
他是被罗跃进馆长从地铁上捡回来。暑假刚过那会儿,罗馆长常常要去市内文化中心办事情,回头乘1号线时,老是看到这么个小孩窝在地铁里。后来问过贺天,贺天说没地方去,只有在这儿磨蹭时光。老头子一时心软,便把他带回家。
石玉芳问:“你爸爸、妈妈呢?”
贺天说:“走了。”
“走了?爸爸走了,还是妈妈走了?”
贺天老老实实:“爸爸走了。”
石玉芳蓦然难过起来,接下来的话再也没问。老罗被传递了一个错误的讯息后,搁下写字的笔,思忖良久,让石玉芳打电话:“问问凯诚,我要收养一个一个孩子,他同不同意。”石玉芳依言掏出手机。电话打完,石玉芳说:“凯诚说他不反对。”
罗跃进叹了口气:“是啊,他在乾都孩子全给女方父母照看,我们这儿,本来就无关紧要。”
然后,贺天就和老夫妻一起去民政局。无双亲监护孤独儿童认养中心核实贺天的情况,认为他确系“孤儿”,又审核了老罗夫妇所有资料,同意给他们办理领养手续。
刚来罗家时,贺天还不该调皮的脾气,打翻过爷爷装满墨汁的砚台,然后就被老罗罚到墙角面壁。整整一天,不给吃饭,贺天饿得头昏眼花。晚上吃饭时,贺天吃得泪水涟涟,但是老罗还是板着一张脸,到睡觉,都没给个笑影儿。
从此,贺天在这里规行矩步,不敢造次。
罗爷爷是文化馆的馆长,除了写毛笔字之外,还会拉小提琴。每个星期都会有好几个孩子分开时间段到这里来,先写毛笔字,尔后拉小提琴。
贺天最讨厌的一个人叫倪小虎,长得特别高大魁梧,六年级就和上了初二的人似的。罗爷爷本来不想收这个徒弟,但是倪小虎的爸爸是个土豪,拜师成功之前一箱一箱飞天酒往家里送。罗爷爷的儿子罗凯诚偶尔带罗爷爷的亲孙子回来,倪小虎爸爸就邀请这一家三口去东州,玩尼迪斯,坐游轮,吃豪华五星,还给罗家亲孙子买一套一套有一套大牌童装。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没办法,罗爷爷最终还是收了倪小虎。
罗爷爷出了名的严厉、刻板,倪小虎怕他,可是,罗爷爷领养的孩子——贺天,倪小虎可不怕。不仅不怕,罗家亲孙子,倪小虎不仅看过,还一起玩过。倪小虎特别瞧不起贺天,背着罗爷爷,总是嘲笑贺天是孤儿,没爸没妈。平时不上课时,还特别过来,在路上堵住贺天,自己欺负贺天,有时候还带人欺负贺天。
有一次,把贺天欺负狠了,贺天虎吼着从地上跳起来,一头把倪小虎撞了个跟头。倪小虎气冲牛斗,“呀呀”叫着,扬言不把贺天打得不成人形,今天绝不收手。
贺天气得要命,可是,势单力薄,眼见一伙人冲上来,自己也只得认命。估计要被揍得满头包,他只能抱住脸,不让五官受到严重戕害。耳朵里却听见一声娇叱:“你们都停手!”松开手臂,抬起脸,眼睛往旁边看。
一抹水红,跃进眼来。
大冬天的送一团火,大夏天的来一碗冰,心里的舒爽就是此时此刻的感觉吧。
在罗爷爷那儿学书法、学小提琴的人里面,贺天最喜欢这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她虽然很小,可是每每出现,贺天总觉得她身上披着一层光辉,闪亮、夺目。自己有多少注意力,全部被她那层光辉掠走。
站在他和倪小虎那一伙人中间时,这层光辉也在。她半个人都闪闪发亮了似的。倪小虎抓耳挠腮咽口水:“嗯,这个,那个,他偷我东西,我才教训他!”
“他不会偷你东西!”她的声音好细好软,但是,口气却那么坚定。彪悍的倪小虎也抵挡不住,软下来,央求她:“你可不要告诉你爸爸,他会让我老师公开批评我,我们老师还会找我爸谈话。我一写检讨,我爸就会那粗木棍揍我屁股!”
红裙子抿着嘴,只微微挑起嘴角,然后点头。凶神恶煞的倪小虎带上他那帮狐朋狗友落荒而逃。她转过身,对蹲在地上的贺天说:“没事了呢。”温柔的语气如同天上的白云包裹而来。只是,很快,贺天就被她那张出奇白皙的脸上夺去注意。淡淡的烟眉好像朦胧的远山,晶亮的眼睛真比夜空的星星还要漂亮。
他知道她的爸爸是骐骥小学的夏久骏夏校长。而她叫夏悠纯——名字就和她的人一样,飘飘悠悠,轻盈纯洁。
初恋的种子埋在心里,发芽的那天,贺天突然懂事起来。他主动帮罗爷爷研好早间要用的墨,又把罗爷爷教学生要用的曲谱按照时间段,排好,再用不同颜色的夹子夹住,一一挂起。罗爷爷上课时,按照学生来的时段,随手一拿,便可以拿对。石奶奶每天洗他那身怎么爱惜都会脏的衣裳,搓啊搓,挺累的,贺天就把衣服抢过去。不仅洗自己衣服,他还洗罗爷爷和石奶奶的衣服。洗完衣服,就做饭,把饭做得香喷喷的。
骐骥小学的校长夏久骏是个志向很高远的长辈,就在贺天已经上当地骐骥中学三年级时,他那个已经六年级、同时品学兼优的女儿夏悠纯就不得不备考英华中学初中部的提前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