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点点头,说道:“此人是益都县的知县,在山东颇有名气,益都的旱蝗之灾是他带人扑灭的,益都附近的盗匪也被他尽数收编成了义军,且不费一兵一卒。”
“你觉得胡宗宪是好人,还是坏人?”
“胡宗宪何止是个好人?虽然他只是个知县,但是颇有文韬武略,又实心用事,为国为民,好人好官。”
夏言又问道:“那你觉得内阁首辅严嵩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然是坏人!”戚继光瞪圆了眼睛。这还用问吗?
“你可知道,这胡宗宪是严嵩的门生?”
戚继光怔住了,他再度陷入了沉默。
夏言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同样的问题,老夫问过俞大猷,他的回答我很不满意,他已过了而立之年,很多事情,老夫很难再教了,他也很难再改变。东南的局势太复杂,商业,民生,倭寇等等,他处理不了,他的才能适合上阵杀敌,眼下北边局势放缓,皇上打算娶瓦剌公主,彻底平定北方,而后挥师南下,那里才是俞大猷最好的去处……”
夏言躬身轻咳了一阵,再次看向戚继光:“而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现在回答不了我的问题,没关系,你往后还有很多年,还要经历很多事,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弄明白。而你务必要记住,东南浙直不是战场,不是简单分成好人和坏人,好人把坏人杀了就万事大吉,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杀人是手段,不是目的……”
夏言越说越激动,戚继光的手被抓出了血印。
戚继光连忙安慰道:“阁老,你先休息一下吧,等你休息好了,我慢慢听您老讲。”
夏言身子依旧坚挺:“我时日无多了,你不用管我。我已经见过胡宗宪了,此人有经世之才,我有预感,此人日后可为东南封疆大吏。老夫会上疏一封,向皇上举荐胡宗宪,我一向为国用人,不会因为他是严嵩的门生,就将此良才弃如敝履。元敬,你也一样,老夫死以后,你务必改换门庭,不愿投严嵩,就投去胡宗宪门下。我大明东南,有你二人,万世无虞!”
戚继光一时哽咽了,难怪夏言不让他称其为“老师”,是怕严嵩日后容不下他,这是夏言对他最后的爱护。
夏言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戚继光:“元敬,你务必答应老夫!我的路已经要到头了,而你才刚刚开始,道阻且长,道阻且长啊……”
“是!老……夏阁老。”戚继光咬了牙,低下头去,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
夏言的身子终于软下去了,他的眼神恍惚了,松开了紧握戚继光手腕的手。
夏言躺了一阵,而后又支起身子来,伸出手摸眼前。
“下雪了?”
戚继光顺着夏言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道:“阁老,没有啊。”
屋外没有下雪,屋里更不可能下雪。
夏言一边摸着眼前虚无缥缈的雪,一边说道:“这雪无论多白,一旦落了地,就没有一片是干净。知行合一,很难,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难啊……”
随着回光返照的夏言慢慢躺回椅子中,生气渐渐暗淡下去。
戚继光把海瑞写的文章投入了炭火,他已经不打算成为海瑞一样的人,他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