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达时,只剩下了千万荒芜。
长生天已经抛弃他们了吗?
覆上最后一抔泥土,雁行直起身来,揉了揉后腰。她的面庞有些黑红,一方面此地天寒地冻,一方面又沾上了灰尘,显得凄惨狼狈。
“哥。”她轻声唤道。
奥古孜回过头看她:“什么事?”
“峪伦部没了,父汗和母亲定也不在了,我们……还有出路吗?”
“哪怕只剩最后一个人活着,峪伦部就还在。”
奥古孜神色一凛,眉头压下,猛地将匕首插回鞘中,“嚓”的一声,削开了周围稀薄的空气。他径直走向停在一旁的马儿,决云儿立在马鞍旁,奥古孜翻身上马。
雁行默默地跟上,两人策马回到营地,背后留下四行马蹄印,十几名随从已生了火,热了奶酒等他们俩回来。
“少主,公主。”
见二人回来了,随从们起身行礼,奥古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可有大梁那里的消息?”
“有。”一名络腮胡的随从点了点头,手伸进肥厚的外袍领口,摸索出来一张纸,“大梁皇帝八百里加急,要尽快找到少主和公主,平安带回大梁。”
“‘回’?是‘带去’才对。”
奥古孜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酒,一股热流顿时顺着嗓子往下,灌注全身。
“少主是在怀疑大梁?可大梁皇帝素来待咱们亲厚,怎会陷少主于不利呢?”随从纳闷道。
“契赫勒大举南下,大梁天将的势力在漠北无处不在,梁帝怎可能对此事毫不知情!”另一名精瘦的随从愤愤道,甩了一下衣袖。
雁行看了看随从们,又觑着奥古孜的脸色,小声道:“可明容……若是与天将有关,她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听到“明容”二字,奥古孜绷紧的面部缓和了些,又觉得心里没来由的隐隐刺痛,复又皱起了眉头,雁行看得心里又紧张起来。
“我们路上走了这么些时日,谁知发生了什么事,兴许明容什么都不知道,兴许知道了也来不及告诉我们了。”
奥古孜将头颅深深低下,抬起双手抱住,埋在膝盖间。
“要不要写信给她,若是……大梁能信的,也就只有明容了。”雁行提议道。
精瘦的随从眉毛一竖,眼睛圆睁,立刻高声道:“公主此言差矣!今时不同往日,万一那昭阳县主也同大梁皇帝般是一丘之貉,咱们岂不是又往火坑里跳?他们要寻少主和公主回去,说不定就是要赶尽杀绝呢!”
“可、可我们依附大梁多年,大梁为何要害峪伦部灭族!”雁行不满道,一双杏眼里有了几分怒意,“我与昭阳县主相识多年,她的品性我最是清楚,她又与……”
她看了一眼奥古孜。
“她又与哥哥有婚约在身,纵是只看在礼节的份儿上,也断然不可能害咱们,更何况她与哥哥两情相悦,更不可能与他人合谋取咱们的性命!”
见公主动怒,随从不敢再多话,纷纷拿眼睛去瞧奥古孜,等他给个说法。
沉默了良久,奥古孜终于把脸从臂弯中解放出来。
“……我不会回大梁的。”
“哥哥!?”雁行不解道。
“至少不是现在。”奥古孜看向雁行,又说了一遍,“不是因为我信不过明容,而是峪伦部的出路不会在中原找到,草原的事情只能交给草原来做。”
天色慢慢暗下来,篝火的焰色明灭中,奥古孜棱角分明的面庞看不出喜怒,晦暗不明。
“哥哥……”
雁行缓缓吐出一声。
“可咱们如今什么都没有。”
“契赫勒再强盛,我不信峪伦部的人全死绝了,一定还有人活下来,哪怕只有我们几个,草原上也一定有不满契赫勒的人在,到那时候再考虑求助大梁的事情。否则咱们现在就离开,日久天长,就真的对草原一无所知了。那时候才真的是两眼一黑。”
雁行默不作声,她知道奥古孜因为长年累月在大梁度过,此次峪伦部遭遇袭击,他们甚至还在归途中,奥古孜心里有愧。
“雁行,你先往长安去。”他看向妹妹。
雁行惊诧片刻,提高了些嗓门,反对道:“我不走,我跟你在一块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如今存亡之刻,我没有只顾自己安危的道理。”
“公主错了。”一名随从苦笑道,“少主不是让您先逃命的,咱们自然也知道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奥古孜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对雁行道:“若大梁真有人要害峪伦部,咱们俩如果都杳无音讯,那边难免起疑,不若你先回去,且明容和陈远大哥应是可信之人,你先回去,我们便也多些助力。”
“你见到明容了……也记得替我问好。”
“她现在指不定多担心你呢,怕是人都要哭坏了。”
想到明容,雁行又鼻子一酸,分别时的景象仿佛只在昨日,此一刻也算得上世事难料,自己如丧家之犬,明容那头……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奥古孜本想依着惯性张口说“是我对不住她”,却还是没有开口。是他倾家丧国,又怎能说对不起谁。
“怕是我和她命里有此一劫罢了,你这么想她,到时候可得快些去长安了,到时候梁帝问起来……便说是和我走散了。”
雁行点了点头:“……明日一早我便带人往南走,你千万小心,咱们家如今,怕是只剩你我兄妹二人了。”
有人长叹了一声,不只是雁行和奥古孜,他们的家庭恐怕也在一朝一夕间离去,他们的父母、手足、妻子、儿子、女儿。
“我女儿让我给她带大梁的饴糖回去。”
络腮胡的汉子吸了一下鼻涕,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红黑的面庞,眼泪止不住地打在地上,身旁的朋友给他把酒壶递过去,他仰头喝了一口,便还给他,抿着嘴,最后憨憨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一口就好了,现在不是醉的时候。”
“长生天下……”雁行注视着跳动的火焰,往里面丢了一把干草,火刹那间更旺了些,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每一笔血债都会得到血偿。契赫勒欠我们的血,终有一天会奔涌在草原的每一条河流。”
“是吗,奥古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