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拎着打包袋，推开门说：“快快快，趁着还有热气，赶紧吃。”

两个人，两份炒面，就着梳妆柜，草草地吃了个干净。苏菲收拾完后接了两杯热水。秦南熙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四仰八叉地仰头躺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苏菲姐你真好。”

苏菲捧着水杯取暖，靠着穿衣柜道：“警察怎么说的？韩姨有消息了吗？”

秦南熙沮丧地摇头，“他们说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那等着吧。”苏菲润润喉道，“你今天去购物了？”

“嗯，和雨涵小蝶一块儿到商场买了几身换洗的衣服。”秦南熙猛地想起什么，一骨碌坐起来，从枕头下翻出一个包装盒举到苏菲跟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一个水晶球，送给你的。”

“这么客气干嘛，不拿我当你姐呢？”苏菲放下水杯，接过盒子。

“要的要的，你比我亲姐还亲。”

“贫嘴。”苏菲笑着在秦南熙肩上轻轻一拍。礼物没拆，直接扔进了梳妆柜里。

“你不喜欢？”秦南熙有些失望。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苏菲在秦南熙身旁坐下，“有些话本来不该我来说的，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不说就没人说了，既然你叫我一声姐，那我自然应该做到做姐的本分。”

“苏菲姐，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秦南熙大眼忽闪，敏感地道。

苏菲捋捋秦南熙的头发，“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我刚才收拾的时候看你拆下来堆在地上的各种包装袋全是牌子货，当然做女人的对自己好点天经地义，不过消费总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吧。我知道韩姨照顾你时你从来不缺钱花，对钱没太大概念，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韩姨不在了，你工作也辞了，就算你身上还有钱，悠着点花总是没错的。你送我礼物我很高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别再有下次了，好吗？”

“哦……”秦南熙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苏菲说的都是事实，过去有韩姨在，她什么也不缺，物质上的任何要求韩姨都会无条件满足，秦南熙花钱大方，出手阔绰，以至于付美丽坚持认为她是隐形的富二代，而其貌不扬的韩姨则是低调的大富婆。现在没有了韩姨做依靠，她那点积蓄大手大脚的恐怕撑不了几天，还好找到工作了。

秦南熙眼睛一亮，振奋道：“我有工作的！”

苏菲道：“文秘？”

“对呀对呀！”

“说起这事我又得给你提个醒，”苏菲正色道，“你知道文秘具体都要做些什么吗？文书写作、档案管理、公关策划、老板的日程安排，这些你都会吗？更不要说办公室政治！你什么都不会到人家公司吃白食谁会善待你？到时候把你生吞活剥了都有可能！”

秦南熙傻眼了，做文秘原来这么复杂，比做便利店的营业员要求高多了。

“再则说，平白无故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做自己的文秘，那个叫什么顾格的他傻啊？他能有什么好心？无非就是动了花花心肠，看你年幼无知，打你的歪主意罢了。”

“顾先生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他是一个好人！”秦南熙为顾格辩解。

“啧——”苏菲轻哼道，“那家鸿达公司我查过了，刚成立不久，做得是民间信贷的业务，往好听了说是金融公司，往不好听说其实就一骗钱的皮包公司。”

“你去看过那公司了？”

“不实地踩点能打探到这些秘辛吗？”苏菲真是为秦南熙操碎了心，“鸿达公司设在建业大厦高层，装修倒是十分高大上，很能唬住人，实际上扯虎皮做大旗，无非是想让人误以为它与上市的建业集团有关系罢了，金融骗局设套布局的套路是一样一样的。”

秦南熙还有幻想，可是苏菲接下来的话把她最后一丝隐约的幻想也一并打消了。

“在那儿我见到了你说的那个什么顾格，见一个女的勾着他的手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我问外边办事的工作人员那是不是他们的顾总经理，人家说是，我又问那女的是不是他女朋友，人家说不是，他们的顾总经理早结过婚了。”苏菲对渣男一向痛恨，言辞逐渐尖锐起来，“已婚了还勾三搭四，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就差敲锣打鼓地大告天下了，可怜了他媳妇，倒八辈子血霉才会嫁给这样一个人渣！你如果信了他的话，进了他的公司，岂不等于羊入虎口挖井自跳？”

秦南熙被苏菲的爆料惊得一愣一愣的，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苏菲不会骗她。一时间她竟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仿佛心里某个小小的地方被针轻轻地扎了扎，生出隐隐的痛来。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赞成你去一个骗子公司为一个花花公子做劳什子你自己都搞不懂的花瓶文秘的！”苏菲义愤填膺，一锤定音。

秦南熙又软软地倒在了床上。苏菲承认说到最后有些莫名的激动，但她都是为了秦南熙好。幸亏她及时插手，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阻止了一场可以预见的悲剧。

“困了？”苏菲碰碰秦南熙。

小姑娘闷闷地应了两声，扯过棉被盖住了头。

苏菲将秦南熙从床上拉了起来，在她屁股上一拍，“快去洗澡，洗完澡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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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南熙一晚上辗转反侧寝不安席，只要闭上眼，她便清楚地记起福安巷那一片大火过后的废墟。韩姨的脸庞重叠着硝烟，在夜空中聚合离散。然后是男人的手，修长的手指，干净整齐的指甲盖，男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而复杂的光芒。耳中似又响起苏菲的警告，那警告言之凿凿，攻过箴阙，将男人的形象击打得支离破碎……凡此种种，有如幻灯片一样周而复始，纷至沓来。

苏菲倒是睡得四平八稳。秦南熙侧过身子，向床边挪了挪，不知道她从那儿摸索出一方男士手帕，在指尖缠绕纠结，一直捱到天快亮时方才安生，静悄悄地睡去了。

无梦的人是有福的。声称从不做梦的秦南熙是有福的。她胸前温润的翡翠发出暗沉沉的光。

醒来时已近正午，苏菲早已离开公寓，房间里只剩下秦南熙一人。苏菲叫她好好休息两天，自己则忙着满世界找工作。

秦南熙伸了个懒腰，肚子有点饿了，赶紧起床洗漱，把自己捯饬出个人样，拎了一袋子的脏衣服出了门。

先找到一家干洗店，嘱咐店家一定要小心仔细，这些衣服都是高档货——怪不得顾先生家有女人的衣服，他结婚了，这些衣服自然是她老婆的。听苏菲说，这些高档服装价值不菲，苏菲特别提醒秦南熙：“洗干净了给人家送过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占男人便宜最后反被男人占便宜的事我见得多了。”

干洗店附近有一家拉面馆，秦南熙叫了一碗牛肉拉面，边吃便想接下来该做什么，然后手机响了。张雨涵在电话里说有事要和她谈，约她下午两点后在德意路一个叫离岛的咖啡馆见。秦南熙问是什么事，张雨涵卖起了关子，不肯透露更多，只笑嘻嘻地说，见了面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记得打扮漂亮一点。

吃完拉面，秦南熙看时间还很充裕，德意路在新城东部新开发的商务区，打车过去估计只需半个小时。这个念头刚一动，忽然想起苏菲昨晚的那通教诲。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既无韩姨做靠山，自身又无立足之本，虽然还有一笔过得去的私房钱，但是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本以为天上掉馅儿饼，有一个现成的体面工作，经苏菲一分析，原来也是一场空。

秦南熙当然不同意苏菲对顾格做出的判断，她觉得苏菲的判断过于轻率和武断了，但是……但是……顾先生是有妻室的人，他对她的好意虽然不该被怀疑和污蔑，然而无功不受禄，这份好意显然超出了她可以坦然接受的范围……顾先生，顾先生他已经结婚了……

秦南熙觉得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头，紧了紧新换上的大衣。这件价值上千的大衣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是有些奢侈了，这不是生存的必需品，眼下她需要学会的重要一课就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能省一分是一分。在现实的生存问题面前，任何讨价还价的内心斗争都是毫无意义的，矫情而可怜。

在路边的站牌下等了一会儿，一辆公交车姗姗来迟，秦南熙几乎是被人硬推着挤上去的。因为城市路线规划的暂时滞后，前往东部商务区的公交车奇货可居，整个车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得满满当当，乘客们见缝插针，你的前胸贴着我的后背，我的眼睛盯着你的后脑，更不幸的是，秦南熙眼前那颗脑袋显然属于一个不怎么讲究个人卫生的主儿，油腻腻的头发上能清晰地看见一大片灿烂辉煌的头皮屑。一种发酵的酸臭味混合着周遭各色人等的体味以及女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酝酿成一种古怪而邪恶的味道，让人难以呼吸。

公交车摇摇晃晃，车上人摔摔打打，你的胳膊不时碰到我的肩膀，而我的膝盖也不时撞到你的腿弯。秦南熙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明明怀抱着新的生活态度，不曾想迎来的却是如此这般的新的开始。秦南熙记不得她这辈子何时有过与人如此长时间零距离亲密接触的经历，这简直不亚于一场艰苦的历练。

这辆车拥挤得委实过分，还好，在驶过几站并挤上来更多人后，在穿过一条幽暗狭长的过山隧道后，车上人终于开始慢慢减少，人们默契地只下不上，渐渐地车厢的通道露出来了，整齐的座椅露出来了，秦南熙居然在站了快一个钟头后有幸捡到了一个座位。坐下刚捶了捶有些发麻的双腿，突然，车停了，终点站到了。

走出车站，眼前的景象荒凉与蕃昌并举，衰颓与欣荣共存。

东部商务区原来是一片农田与密林，如今农田已被推倒，密林已被砍伐，到处是了无生机赤裸裸的地皮，也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早几年秦南熙和韩姨来过这儿，这里有一座仙君庙很有名，虽然那次拜访让秦南熙大失所望，但她到底来过，而现在这一带改天换地沧海桑田，秦南熙根本连方向都打不准了。赶紧掏出手机求救。

电话那头的张雨涵先是一愣，说：“你到呢？这么早，我还没出发呢！我马上打车过来。”一听她说在终点站下了车，张雨涵又直呼：“傻瓜！你坐过站了，赶紧坐回来两个站。我跟你说过的，在德意路下，你跑那么远干嘛？”

秦南熙又晕晕乎乎地往回赶，晕晕乎乎地上车，晕晕乎乎地坐在椅子上敲打小腿。张雨涵的好消息最好值得她的辛劳，不然她可不打算轻易地放过她。

秦南熙一边敲腿一边叹气，脑子没来由地想到了付美丽。对C城的交通状况付美丽时有抱怨，付美丽好像就住在这一片的拆迁区，她每次都要提前两个小时赶公交挤地铁，还老担心上班迟到。秦南熙问过她为什么不在主城找个房间住，付美丽自嘲说，主城的房子我这样的穷人可住不起。秦南熙又问，你如果担心迟到干嘛不打车偏要等公交呢？付美丽还是那句：我一个穷人可比不上你这样的富家小姐。

穷人？穷人！秦南熙总算体验到了穷人的感觉。穷人的生活是没有条件讲究舒适与便捷的，因为穷人负担不起舒适与便捷所必须付出的消费成本。现实就是这么一个讨厌鬼和计较鬼，人们的消费水平与生活质量是等价的，付出多少享受多少，对此它说一不二，公平又无情，苛刻又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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