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熙的离职手续办得十分顺利，前后十分钟搞定。苏菲身份不同，所以相比之下要麻烦很多。

来客公司的大老板周金涛到外地考察业务，陪同前往的还有副总经理杨根新，苏菲的辞职报告没人签字，最后交到了人事部经理杜红娟的手上。杜红娟嘴上极力挽留，脸上却是连厚厚的粉底也遮掩不住的喜上眉梢。

“总经理副总经理都不在，我也不能擅自做主。谁不知道你苏菲的能力，以前年年垫底的几家门店一交到你手上，业绩逐月提升，货物报损的情况少了，顾客回访的满意度高了，要不说杨副总经理对你一直赞不绝口青睐有加。上个月的月会杨副总经理才刚号召完要全公司的骨干向你学习，你现在突然提出离职，我如果签下同意二字，首先越权的责任放一边不说，总经理副总经理，尤其是杨副总经理怪罪下来，我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杜红娟的话句句在理说得冠冕堂皇，听起来也是那么回事，却总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女人们的绵里藏针口是心非苏菲如何不晓，她打小就是从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路上一路走过来的。苏菲也说不清闹不明，为什么自己与同性之间不能好好相处，女人们要么怕她，要么恨她，反正喜欢她的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毫不夸张地说，她天生就是女人们的公敌。杜红娟无疑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

杜红娟对她的敌视让苏菲觉得特别冤枉。杜红娟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愁嫁女青年，在相亲市场上一直乏人问津，直到一年前杨根新横空出世来到她身边。杨根新来者通吃一网打尽不漏掉一条小鱼的好胃口自然也没放过杜红娟，几次撩拨撩动了杜红娟的春情拨乱了杜红娟的芳心，竟让杜红娟错误地认定这个揩油老手是自己等待了三十六年的真命天子。即便事实一再证明杨根新的色狼本性，杜红娟却拒绝承认，固执地认为是一干小妖精主动勾搭她的心上人。小妖精们都不足为惧，值得担心的只有苏菲，心上人在这狐媚跟前献殷勤的次数最多最频繁。

苏菲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且不说杨根新的品性让苏菲鄙视，单说那小白脸的长相就不是苏菲的那道菜，杜红娟即看高了自己，也低看了旁人，无端端的嫉恨纯粹找错了对象。

苏菲展颜笑道：“杜经理谬赞，这一年我苏菲如果说作出了一点成绩，为公司创造了一些价值，那也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我苏菲不敢居功，把功劳都揽在自己头上。其实说起离职，我也舍不得，但是没办法，出了车祸，这伤病是个大麻烦，医生也建议我多休息少操心，与其尸位素餐，倒不如退位让贤，提拔下面的人也好，招聘新人也好，有能力的大有人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按公司规章，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离职是应该由总经理签字才对，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总经理副总经理都不在，杜经理你是主管人事的，该你拿主意的时候当断则断吧。”

“当断则断”四个字说动了杜红娟。虽然苏菲是有些管理才能，但也没见周金涛总经理对她有多器重，再说现在准她离职，年尾分发的红利省了，算是为公司节省了一笔开支。乘着杨着根新不在，先斩后奏，正好除掉情场对手，也免得以后横生枝节。

杜红娟又假意说了一些挽留苏菲的话，最后故意叹了口气道：“身体最要紧，公司虽然惋惜失去了你这么个人才，但也不能强人所难。这样吧，你填几张表格，然后找财务处的张经理把薪水结了，你看成吗？”

钱讫两清，如此甚好，谁也不欠谁的，谁也不吃亏。

苏菲心满意足地走出公司大门，秦南熙正在门外的花圃旁等她。

“怎么这么久啊苏菲姐，我都等了快一个钟头了。”

苏菲大手一挥，心情愉悦豪情万丈地道：“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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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豪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苏菲已多年没去了，想不到今儿犹在，甚至连装修风格都还维持着从前的样子，富丽堂皇得有点过时老气。就餐的人不多，苏菲捡了一盘素食，拿了一杯苹果汁，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靠窗的位子。

秦南熙第一次来到这个餐厅吃饭，感觉十分新鲜，自助区的各国美食琳琅满目，看得人食指大动垂涎三尺。秦南熙左挑右拣，捧了一个大托盘过来。苏菲见那托盘上堆满了小碟子，里边不是肉食就是糕点，含着笑说：“你是准备把自己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吗？没人跟你抢，吃完了再取，用不着一下拿这么多。”

苏菲的眼里都是宠溺，她喜欢这个孩子，难得这个孩子不像其他同性一样排斥她。苏菲记得她们初次见面的那天，路边的柳树刚抽芽，秦南熙拿着报到单蹦蹦跳跳地找到她，首先夸张地鞠了一躬道：“苏经理，我是新来的。”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秦南熙直勾勾地盯着苏菲。苏菲以为人事部的又给她安排了一个傻姑娘。迎着秦南熙的目光冷眼瞧去，那姑娘笑得一派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秦南熙甜甜地道：“苏经理，你长得真像广告画里的明星，哎呀，我说错了，你比那个明星漂亮多了。”就是这句话让苏菲对秦南熙有了好感。

苏菲是自负的，她不是没有听过别人对自己的奉承，就是因为听过了太多男人的谄媚，所以才能够分辨出真心和假意。难得听到同性对自己直率的赞美，秦南熙自然不做作的态度让她记住了她。在后来的工作中频繁地接触后，苏菲发现秦南熙的确是一个胸无城府真诚待人的姑娘，她与她的亲近发乎本心毫无半点功利色彩。她们成了朋友。苏菲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学生时代，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重新体验当初那种赤子般纯洁的无邪友谊。萍水相逢，倾心以待，世间的缘分莫不如此，苏菲深以为是。

“苏菲姐，你怎么不吃？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秦南熙吃下几个红虾，见苏菲手里晃着苹果汁，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苏菲面前的食物根本连动也没动。

“突然间想起一些事，都过去了。”苏菲摇摇头，笑笑道，“你多吃，不用管我。”

“苏菲姐一定有很多故事吧，”秦南熙来了兴致，“我想听。”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苏菲离了桌面，向椅背上靠了靠。

“说说嘛，说说嘛，只要是苏菲姐的事，多烂我都爱听。”

“你如果不嫌烦，说说也无妨。”苏菲拗不过秦南熙的死缠烂打，抿了一口苹果汁，放下了玻璃杯。

“不烦不烦，快说快说。”秦南熙捧着下巴，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苏菲向窗外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悠悠地道：“我以前有一个好朋友，她是我大学同学，从刚入校我们便住一个宿舍，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几乎形影不离，好得不得了。有一年暑假，我和同学一起到这家餐厅打工，在这儿我们认识了一个公子哥。公子哥风度翩翩，谈吐风趣幽默，见闻广博，出手阔绰大方，十分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公子哥常来这里就餐，就餐只是手段，他是想着方地与我们搭话，等我们下班，约我们喝咖啡看电影，一来二去，他的目的达到了，我同学爱上了他。我同学心甘情愿地投入了公子哥的怀抱。我劝过我同学，她不听，反而怀疑我动机不纯别有用心，说我嫉妒她找到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我和同学之间打起了冷战，误会越来越深，渐渐地关系也越来越远……”

秦南熙当然站在苏菲一边，她以听众的身份郑重地下了结论，“你这个同学好心当成驴肝肺，忒不识好歹。”

苏菲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同学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位公子哥和她的交往是认真的，可是有钱人看遍了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又怎么会真心看上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孩呢？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偏我同学当了真，死心塌地执迷不悟，即便谎言破灭，依旧自欺欺人……”

“那后来呢？”

“后来，我同学的肚子大了，公子哥果然抛弃了她，没等到毕业就退了学，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苏菲沉默了。

秦南熙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苏菲才意味深长地道：“总之，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没那么简单，更没那么纯粹，甚至爱过之后你才发现你只是配合别人玩了一出感情游戏。人家全身而退，你却白白地荒废了光阴虚掷了真情，到头来除了痛苦一无所获。”

一根上翘的睫毛刮擦着苏菲的眼角，让眼睛变得湿润酸涩。

巨大的落地窗外，白茫茫的天空下，巍峨壮阔的城市对人类蝇营狗苟的爱恨无动于衷。

以前在这里是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只可惜当年C城的最高建筑在日新月异的城市改造中被后起之秀纷纷赶超，不远处的建业大厦以磅礴高耸的气势后来居上傲视群雄，德豪大厦便显出了英雄的迟暮。据说不久后德豪大厦将被推倒重建，以后……以后她应该再也不会来了吧，这一次算作对那放不下的旧事的了结。

秦南熙感叹道：“你同学真可怜。”

南熙到底还是年轻，不懂苏菲的用心。

“过去的事说多了也没意思。”苏菲拨了一下眼角，指头在餐桌上轻叩了两下，“对了，那叫顾什么的让你什么时候上班？”

“他叫顾格。”秦南熙以为苏菲记不住她新老板的名字，“顾先生让我等两天去公司报到。”

“哦，那家公司叫什么？做什么的？还有这位顾格顾先生在那家公司具体是个什么职位？”

秦南熙一问三不知，苏菲头痛地看着她从身上翻出一张名片，一板一眼地念道：“顾格，鸿达公司董事长……”

苏菲从秦南熙手中抽过了名片，“趁这两天你还没去报到，让我替你把把关，查查这位顾先生的来路，看看这家公司到底正不正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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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要去保险公司，秦南熙则打算到警局问问韩姨的情况。

回到街上，苏菲给了秦南熙一把公寓的备用钥匙，说：“钥匙别丢了。我可能会晚一些回来，你完事后早点回家，别乱跑。”

随后又感叹道：“我可算体会到担心一个人的滋味了，摊上你这么个傻丫头，想不让人担心都不成。”

二人在路边分了手，苏菲打的去了北边，秦南熙看着自己的衣服口袋，剩下的钱少得可怜，来客结算的工资要下个月才发到卡上。无可奈何，只能挤公交了。

警局里只有两个值班警察，警察说福安巷的火灾报告还没出来，火灾中的失踪人口也正在统计之中，既然秦南熙已经留下了联系方式，结果出来后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她的。

秦南熙恹恹地走出警局，到附近的银行补办了银行卡，卡里居然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想想应该是自己这一整年的工作所得。韩姨在时，工资卡一直放在抽屉，平时的花销都是韩姨给的，她卡里的钱原来一分未动。

在街上闲逛了一阵，人来人往，秦南熙觉得每一个人都显得特别忙碌，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在他们身后催着赶着停不下来，唯独她羞耻地百无聊赖无所事事。

秦南熙懒懒地把手操进了裤兜，裤兜里有一坨鼓鼓的东西，摸出来一看，原来是顾格借给她擦眼泪的手帕。顾格，那个即将成为他老板的男人，秦南熙想起顾格修长的手指，顾格干净整齐的指甲盖，顾格说话时淡淡的语气，想着想着就“噗嗤”一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乐呵什么。拐过一个路口，秦南熙下意识地捧起手帕，凑近鼻子闻了闻，那股淡淡的香水味还在。之后将手帕重新叠好，很自然地揣进了裤兜。

这样走着逛着，不知不觉到了一家百货商场。商场外铺天盖地的促销广告，圣诞老人的招贴还未揭去，门上又已挂起了庆祝元旦的大红灯笼。几个促销小姐拦住了秦南熙，天花乱坠地吹嘘着她们手上的化妆品，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用了她们家的产品一定能够年轻十岁。年轻十岁，那我岂不成了小娃娃么？秦南熙又偷偷地笑了起来。这些话对张雨涵管用，张雨涵是典型的冲动消费者，而她秦南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