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怔了一下,面色惯常的平静,看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总算微一点头,低声道:“云合城太远了,若是小妹想看古山,我也会帮你留意。”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扯扯嘴笑了一下,“谢陆青哥。”
“无妨。”他也笑了,面色舒展开来,眉目清朗,淡去了刚才进来时笼在身上那层莫名的孤意。
许久没有两人相处,我因另有心思,不能像以前那样的坦然,强装淡定道:“陆青哥,你明日去轩城,早些去休息吧。”
“嗯。”他扬起唇畔应道,眼神却凝在我身上,动也不动。
“你,路上小心。”
“好。”他回道,见我做出疲倦打哈欠的样子,才轻轻一笑,缓缓离开。
没过一会儿,秋香就溜了进来,低声笑说:“刚看陆青少爷一个人静静站在门口不知多久了,还以为你们俩在闹脾气,难怪这几天气氛都不对。可他刚出去时眉眼见笑的,你们是和好了?”
我苦笑一下:“哪有闹脾气,他是我兄长,都很正常。”
秋香看着我眼眸忽闪,却抿着嘴儿,什么都不说地转身忙乎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操心”。不过连她都觉出气氛不对,陆青真的是毫无感觉吗?
如果他现在已然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韩且歌情思深中,蒙蔽双眼,那我是不是就必须找到合适的机会,明确断了他的念头,谨防他再继续深陷?
我心中一痛,强制自己忽视难受的感觉,只想着,陆青这样世间难得的剔透人儿,原本少时失母,父亲严苛,就吃了不少苦,更应该有正常的感情,而不是把心思一早放错人,将来徒增伤心。
第二日,我起身时,陆青早已动身出发了。他此行护送的东西很是机密,我问过陆叔,知道这一趟已经做下周密安排,陆青一到轩城便会来信告知,才放下心来。
而我,不管是为了回到现代,还是刻意转移情绪,都要为重归现代而认真行动了。
我郑重地将司夜的书信夹在之前记录线索的小本子上,梳理了一遍信息,决定好下一步探寻的方向。
接下来就开始细致留意并学习生活中各类琐事常识,包括怎么生火做饭,钱币使用寄存等等,以备出行之需。路途实在遥远,我不得不提前准备,以免日后懵懂无知的,还没到云合城就折损在路上了。
因我问的太细太多,只一两天,府内人就明显感觉出了异样。多亏我有意遮掩,偶尔夹带学了点绣花、女德之类,众人毫不怀疑我的目的,还夸我确实长大成人,不像以前那样性子散漫。
我有次偶然还听到厨房的赵妈跟丫鬟们挤眉弄眼地说,再怎么性子古怪的小姐,到了快嫁人的时候,都是会逐渐有个女人的样子的。我听完一头黑线,默默无言地离开八卦现场。
几日之后,我还没有新的头绪,钺氏镇上却发生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消息是卿吟带来的。
那天一早,她带着神秘莫测的神情直奔我屋内,不像往日一样大大咧咧,还没坐下就边走边说,居然等秋香上完茶退下后,她才小心掩住了门,低低开口:“你之前在镇里书塾学习过一段时间吧?听说那里的夫子出事啦。”
我原本还在笑她今日异样,闻言骤然一惊,急忙问道:“季苍夫子出事了?”
“嗯,是这个名字。”卿吟想起来般点点头,小声道:“我本来一时好奇,就打听了一下陶正那天的情况。他这个人,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爹争执,太不可思议了。现在知道原因,才觉得理所当然。”
“陶正也卷进去了?到底是什么事?”我心中惴惴不安,想起上次见面时,陶正还一直在书塾跟着季苍夫子学习。难道,是书塾出了什么问题?
“那倒不是。因为季苍夫子被衙门的人秘密送到开曲县了,陶正去求他爹帮忙,被拦了下来,听说,这几天都被关在家里呢。”
开曲县是钺氏镇的上属管域,离这里约莫二十里地,并不太远。因钺氏镇属于小镇,未设公门,平素家长里短的事,都是镇上几个大户人家和有名望的老乡绅来解决的,只有事案严重,才会呈到开曲县县衙里去。
也就是说,季苍夫子出的事,还不算是平凡小事。
记忆里的季苍夫子总是一身素净牙白衫,容颜清俊洒脱,气质与世无争。我实在不知,他这样的人,还能惹下什么事?
还未等我开口。卿吟附耳过来,极其神秘地问道:“且歌,你可知道昭和年间发生的文臣之变吗?”
我艰难回想起看过的史书记载,老半天儿,才忆起少许。
昭和年间是当今圣上的爷爷,也就是才去世的先皇颜休之父永昭帝颜莫当权的那个时代。其间的文臣之变,史书略有提及,似乎是几位文臣联合永昭帝的弟弟遇湘王意图不轨,但事情未成就很快败露,帝王一怒之下,参与的文臣被全家抄斩,遇湘王也囚禁至死。
按理说,这件事是大事,但因为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倒也记录不甚详实。
我看着卿吟,迟疑的把所知信息说了出来。
“你看的那些记载都是处理过的。”卿吟眼睛滴溜溜一转,悄悄说道:“我去年和爹走商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本奇书,上面写的跟外面流传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要不是我爹坚决不许,我就带回来了。”
她继续小声说道:“那本书记载,昭和年间的文臣之变,是因为永昭帝听信一个叫候奇的侍官谗言,误杀了一名刚正不阿的老文臣。这人在朝中很有人缘,还有不少徒弟,故而引发了一堆文臣请愿,求永昭帝处死候奇,昭告天下实情,还冤死老臣一个清白。候奇怀恨在心,又正逢遇湘王见朝中生乱心生不轨,于是设计谋划,竟把这些文臣都划入了乱党之中,意图一网打尽。要不是当年朝中有几位一向中庸自保从不结派的老臣实在看不过眼,跳将出来,冒死点醒永昭帝,杀了候奇,还不知道要搭上多少无辜性命。”
我微微张嘴,惊道:“那,那我看到的,说是有几位谋反的文臣已经被全家凌迟处死,是真是假?”
“是真。因为在永昭帝醒悟之前,他已经对三位领头请愿的文臣下手了。据说,他虽本性不暴虐,但是极其好面子,万万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况且那几位文臣都被满门抄斩,再无后人伸冤,所以,史书上就按照永昭帝的意思粉饰太平了。”
明明是君王之错,不但让臣子血流成河,还要他们蒙受永生永世的不白之冤,这等令人颠倒黑白之事,让我现在听到也不禁心生寒意。
“那,那这事跟季苍夫子有什么关联呢?”我平复了一会儿,疑惑问道。
“被杀的三个臣子中,有一个姓季。”卿吟妙目流转,带着一点触碰天机般的狡黠回道,“听闻,有人告密,说季苍夫子是侥幸逃脱的乱臣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