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荐?”陶正一瞬站起身来,一对朗朗星目睁的溜圆,“夫子现在还不知道被关在何处,冤情未尽,这时候举荐,不太适合吧?”
“你声音小点,是怕你爹听不见吗?”卿吟横了他一眼,不满道。
“阳弟在外面看着呢。”陶正迅速回道,但也压低了声音,语带不解道:“韩小姐,你和卿小姐之前不让我妄动,今天又特意到我家来,告知的办法,就是举荐吗?”
“正是如此。”我理直气壮地回道。
我和卿吟现在坐在陶家大少爷陶正的书房里。刚才,为了让他们明白季苍夫子的事情或有转机,所以除了跟文臣之变有关的事省去不谈,我把京城那边得到的,圣上疑心有人故作布置的消息都一一告知。只是格外交代,这些是我为担心夫子,央求娘不得不帮我打听所得,绝不可外传。
陶正迟疑道,“我知道两位确实在帮我想办法救夫子,也实在感激不尽,可……”
“我不是帮你,且歌也是夫子的徒弟,我是帮她才来找你。”卿吟毫不客气地打断,但转眼,也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且歌,你建议举荐,而不是上书伸冤,是有什么好处呢?”
“其一,现在恰逢每年两次集中收集举荐信的时段之一,不会引人注目其二,举荐,不同于上书。推举良才不受地域阶层限制,可以直接传信给太师府或国学府,再由他们初步择取后直达圣听,而上书伸冤必须逐层判定,往上传达,第一层便要经过县令。”我把脑中记着的话顺溜地回答出来。
“韩小姐说的不错。”陶正点点头,面色仍是疑惑,“这样一来,圣上确实能很快知道消息。可是……”
“我想到了。”卿吟忽然眸中一亮,“这其实和当年文臣之变时,那帮中庸之臣用的方法一样。”
“什么文臣之变、中庸大臣?”陶正不由怔愣,迷茫地问道:“是昭和年间的文臣之变吗?那是乱臣联合遇湘王造反,和季苍夫子的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觉得季苍夫子和乱臣有关?”
陶正并不知道文臣之变的内幕,我和卿吟却是知道。而且,卿吟刚才那句话,说的正在点上,确实是我娘之后跟我解释的原因,只是此事,有陶正在,我不便说出。
卿吟自知失言,和我快速对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些狡黠,口中振振有词道:“你听错了吧,我说的是这就像商家应变之道,也不免要用中庸之法。”
“我听错了?”陶正有些晃神,继而歉意道:“对不住,最近思虑太多,刚才可能一时走神了。”
卿吟对我悄悄眨眨眼,继而挥手道“没什么,看你那憔悴的脸色,就知道最近没休息好,听岔了也是正常。”
我在心中默默流下冷汗,她颠倒黑白的功夫也是厉害,希望陶正只是近期心神不宁,才这么容易被骗。
“那,怎么像商家应变一样,用中庸之法?”陶正哪里知道我俩心中过的这场戏,认认真真询问道。
卿吟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你和我家都是做生意的,虽然,你一直在书塾读书,做你的大少爷,但是基本的经商之道应该还是知道的。做生意嘛,要想做成做大,只靠自卖自夸是不行的,你越是这样做,越让人生疑,很有可能黄了买卖。”
陶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有时候,你要反其道而行。你想卖,就不说要卖,甚至派几个暗手在市场假装抢买,这样一来效果反而更好。比如说,上次我跟我爹去一起去做生意,那天……”
“等等,这跟举荐有关?”见卿吟越说越得意,陶正终于在她停顿的瞬息,连忙插嘴问道。
“我这不是先讲一些通俗易懂的道理吗?免得且歌听不明白。你急什么,马上就说正题了。”卿吟也意识到自己跑题,但仍旧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我附和着点点头,但笑不语,一来是觉得卿吟的这些为商之道一定是跟她爹一起跑商学来的,听起来也有趣二来,我也想看看她怎么把话圆回去。
“季苍夫子现在蒙冤被禁,而且也已经关了几天了。你现在去县令那里伸冤,可曾想过这冤屈是谁加诸给夫子的?”卿吟煞有其事道:“你不去上书就罢了,也许不过是官府例行查案慢些,可你一上书,不就是明摆着指责县令老爷胡乱抓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正刚要辩驳,却又呐呐止住口。按照卿吟说的,自己要是上书伸冤,可不就是明摆着怀疑县令不公吗。
“你一个学生,无权无势,还去指责县令老爷,他不理你都算是好的。”卿吟喝了口茶,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缓缓道:“可是举荐就不一样了。你,或加上季苍夫子的其他学生,因为折服于夫子品德才智,在举国推荐之时,联合向圣上恭敬地推举人才,这有何错?况且,夫子的事情都是我们私下打听的,明面上我们都是不知内情的人,总不至于惹祸上身,危及家人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卿吟,看她舌灿莲花,不但真真把话圆回来了,还说的很有道理,让人得不信。我原本只当她是心直口快,娇蛮小姐作派,现下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佩服她的机智灵活。
思至此,我颔首赞许道:“卿吟所说不假。况且圣上现在已知此事,本就疑心有人安排,没准已有定夺。你一介学生,不如顺应身份,以学生的角度,将夫子平素为人、才识品德过人之处一一道来,有理有据,总好过自己也不知道何人陷害夫子,盲目告冤来的有用吧。”
陶正没有答话,眼神凝滞,似乎是在细细沉思。
我也不准备打断他,余光望向卿吟,她施施然地喝着茶。
“咯咯咯,咯咯咯。”寂静的气氛中突然不合时宜地传来了一阵尖锐的老母鸡叫声。
“陶阳,你一个大小子,在这儿学什么母鸡,不成体统!”有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我爹!”陶正惊醒一般,迅速站起身来。
“陶正又出去了吗?”
我和卿吟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陶家老爷陶然已然口中大喝着,猛地推开门进来。
他身量中等,穿着华贵的墨绿绸衫,面上尚带着腾腾的恼意,就在看到我们三个人的瞬间,僵住了。
“爹,韩小姐和卿小姐过来找我,问……问……”陶正连忙走过去,支吾着解释。
“我和且歌过来找陶正玩,顺便,且歌想来请教一点书里的问题。”卿吟笑盈盈地接过嘴,自然而然地回道。
陶然老爷的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典型的和气商人模样,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继而笑道:“稀客,稀客,欢迎二位。”
他又转向陶正,“正儿,怎么不带两个姑娘去客厅,闭在你这小书房,真是失礼。”说着,神情莫测地瞥向自己儿子一眼。
向来宽厚老实的陶正,一瞬红了脸,呐呐称是。
“陶叔不必介意,我们和陶正都是朋友,没有拘泥。因且歌近日有些着凉,不敢吹风,才掩着门呢。”卿吟站起身道,故意对我说:“问题请教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我慢吞吞地起身,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施了一礼,微笑道:“陶叔,打搅了。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陶然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我和卿吟,朗声笑道:“两位侄女何必急着要走,如果不嫌弃,就在陶叔这里用饭吧。”
“陶叔,我们俩还想出门逛逛,这次就不用了,下次再来蹭您家的饭。”卿吟笑着,伸手挽着我的臂弯,顺势就往外走。
我也随即点头,跟她一同出门。身后还能听见陶然热情的声音:“以后常来玩,别客气。”那和气的样子简直跟推门进来时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