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回外婆家
其实,萧梦迪五岁离开四川后,这么多年,这中间,也回过一次四川,见过一次外婆外公舅舅。那是两年前,她二年级下学期时的事了。
才两年,她又很想外婆了,想见到外婆了。
1976年春节前,妈妈拗不过外婆,外婆多次让大舅舅在信里说,外婆想梦迪想得不得了,再不看见她,要得病了!终于,妈妈带着她和弟弟回了一趟口里老家。
当一辆黄红条相间的轿子车路过一个县城模样的街市时,妈妈指着窗外一晃而过的一幢二层高灰楼竖木牌上的两个红色大字——铜梁,说,这是邱少云的家乡。
当时,萧梦迪立马想起子校教室里墙壁上的一张彩色画:一个志愿军战士视死如归地,趴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那次回外婆家,她印象最深的,除了知道抗美援朝英雄邱少云的故乡,就在外婆家不远的地方,还有她在遂宁城里,第一次在城里的饭馆里吃了顿饭。
这也是萧梦迪长这么大,第一次在饭馆里吃饭。
到了满街一幢幢青瓦白墙的二层楼、砖黄色的三层楼,铺着坑坑洼洼湿漉漉青石板街的遂宁城里后,过青河前,妈妈领着萧梦迪和弟弟进了青石街上一棵墨绿树冠如绿云的老黄角树下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满街深绿的黄角树在清寒的街道上,静静地站着,风过时,梢叶间才荡起一丝涟漪。走在遂宁街头,好像才走在塔里木的深秋十月。而此时的塔里木,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衰草连天,看不到一丝绿的时节。
妈妈买了两碗米饭,一盘猪肉炒青莴笋片,一盘炒青菜。她和弟弟,分吃一碗米饭。那两盘菜呀,太好吃了!特别是莴笋肉片,好吃得形容不出来!要是在家里,她肯定要端起盘子,用舌头把盘底扫个溜光净!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饭馆吃饭。
连里过年时,家里分的肉不少,主要是羊肉,大肉也有。妈妈烧的红烧肉、红焖羊肉也蛮好吃。可是,比起这个小饭馆里香滑嫩的溜肉片,她觉得,妈妈做的就比不上了。
妈妈在连队家里时,嘴边挂着的就是:自己的家乡哪里都好!一年四季见得到青,想吃啥就能买到啥,只要有钱。就是猪肉,黑市上也随时有的是,就是贵一些。不像塔里木这里,有钱,也买不到啥东西。
外婆家的几间淡黄色稻草房,已经变成几间青瓦白墙的瓦房子。看来,每年妈妈领导全家的节衣缩食之苦,没白吃。不过,房间之间的隔墙是竹篾编的,竹篱墙在阳光下看得见缝隙。竹墙两边的说话声,就是翻个身,放个屁,对面屋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舅舅和他那个龅牙齿、颧骨高不太好看的婆娘,有了个活泼可爱、脸蛋胖嘟嘟的三岁小女儿春竹。一天早上,妈妈在这边堂屋说:咦,地上的一块钱,是哪个落的?那边的小春竹立马脆生生地大声道:那是我爸爸落的!两边屋里,顿时哄堂大笑。妈妈才想起,是自己晚上准备洗裤子掏口袋不小心掉出来的。
小舅舅还是黄皮寡瘦,那年在连队家里一口吃掉她的大半颗蜜枣,她还是没好意思提起。
外公外婆的头发,更多白的了。外公还是常常朝着天空自言自语,“嗬嗬”发笑。大舅舅成家后,外公就跟着大舅舅一家吃饭了,外婆跟着小舅舅一个锅里吃饭。
外婆的灶屋里,依然得扯风箱。灶屋黑黢黢的竹立壁上,挂着两爿连着猪腿的猪后座。外婆说,听说妈妈要回来,就叫大舅舅去人家喂猪的人家里赊来的。人家愿意赊,知道妈妈要从XJ回来,有钱。
在外婆家的十天里,外婆家的灶屋里天天飘着肉香,不同香味的肉香:炖猪脚杆的,红烧的,醋溜的,焦溜的,干炒的,各种香透了的肉味儿直往人鼻孔里窜,往心里钻。
妈妈让外公天天跟着这边吃,有时,也叫上大舅舅、大舅妈一起来吃,小春竹是天天顿顿跑到外婆这边屋里吃。连听说一向脾气不太好、对外婆吼三吼四的大舅妈,从她们回到外婆家的第二天起,就到处搜罗妈妈和她、弟弟的脏衣裤来洗,坚决不让妈妈碰冰凉的水了!还时不时地咧着大黄龅牙的嘴,开心笑道:“还是姐姐来了好啊!姐姐一来,比过年还好!”
萧梦迪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外婆家,过了青河,到了遂宁街头一座比外婆家漂亮好多的青瓦房子。她在这个陌生的屋里,第一次喝到了漂浮着一颗颗漂亮的油珠珠的蛋花汤。还吃了一个红红圆圆、酸酸甜甜的东西。晚上睡觉,盖的是,草绿色的毛绒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