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人人都说,我是失子丧夫后太过悲痛,不愿意醒来。
他们说,桢王在大婚当晚起兵谋反,全城百姓本是外出观礼,没想到却目睹一了场惊天巨变,漫天喜色皆为血色,猩红弥漫。
他们说,本应该勤王救驾的羽林军受怀化大将军董明及调度,董将军却临时叛变,宫破只在顷刻之间。
他们说,文庄帝生前死守在紫宸殿,桢王万俟思淮撇下身后两万管家军与羽林军,独自一人进入殿中与文庄帝交谈一刻。紫宸殿大门被重新打开,冷箭齐发,冷箭穿喉,文庄帝当场毙命。
宫破那一日,传言众多,我不敢静下心去仔细聆听,却又不愿错过每一丝新的消息。
关于迟暄的生死,皇城长鸣的丧钟和宫墙之内漫天飞舞的白色帷帐已经征兆着无可挽回的国殇。可我仍然不信。
那个前几日才陪在我身边与我温声细语说话的人,那个抱着长安不厌其烦教她说话的人,那个笑起来如晨曦般温暖和煦,眼里总有潋滟星光的人。
他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呢?我都没有看见过他的尸体,我只是看见漆黑肃穆的帝王棺椁,陈放灵堂,扑上去想见他最后一眼的时候,哥哥死死将我抱住,让我眼睁睁看着那一方载着他灵魂的沉重扁舟下葬皇陵,与庄肃皇后合葬。
哥哥说,他的脖子断了,很不好看。
哥哥还说,那晚,思若外出观礼,不幸被乱箭射中身亡了。
我不信,弓箭手的冷箭怎会射向无辜百姓,且姐姐还是官宦人家,行走皆有仆从保护。
哥哥说,那晚盛延领兵破城,被禁军射了一箭,思若正巧在身边,扑上去替盛延挡下了致命一击。若不是思若救了盛延,宫破还会再拖延半日。
我笑,哥哥,你肯定在骗我,三姐怎么会为了盛延这样做。她已经怀了宋子谙的骨肉了啊……
可是合儿,你难道不知道,思若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着盛延吗?
都是在骗我。我想。肯定是这样的。
不过是一个上元节而已,多么美好的节日。我的夫君,我的儿子,我的姐姐和外甥,都死于这一场宫变之中。怎么会?
他一定只是不想见我而已。只是我在麟趾宫的时候,他在御书房,我去了御书房,他还在紫宸殿,我在御花园的时候,他又来麟趾宫找我,没有找到罢了。
他太忙了,暂时没有时间见我,暂时没有时间可以与他相遇。
等忙完了这一阵,等到长安长大,嫁人,生子,等到我白发苍苍,他一定会与我重逢。
只是哥哥他,当真日日都来看我,他当真可以自如行走在皇宫之中。人人都尊称他为陛下,而不是殿下。
哥哥一直很担心我,请了许多名医,宫里的太医,宫外的郎中,来麟趾宫给我看病。
我没有病啊,我只是刚生了孩子,有些虚弱罢了。我的渊儿,他也没有死,我连他一眼都没有看见过。他一定是被那湘云叫来的黑心稳婆偷走了。又是湘云。
哥哥将湘云撤走了,换了小容来服侍我。
有小容在身边,我总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十六岁的少女,还是十八岁的宫妃。我总是抱着长安,一遍遍教着她。
这是安儿,我指向她。
这是母妃,我指向我自己。
父皇今日没有来,但是他在那儿呢。我朝窗外天空指了指。
这是弟弟渊儿。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这是安儿,我回指向她。
长安还是看着我笑呵呵。我却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