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草被鸾鸡似的叫声从梦中唤醒。

湿咸的海风贴着冰凉的后颈，一股脑地钻进空荡而单薄的领口里面，他猛地打了个寒战，鲤鱼打挺般地在漆黑的树枝上起身站稳。

又一道鸾鸡似的叫声响起，许秋草连忙抄起挂在枝桠上的弹弓，朝树枝的尽头走去。

葱茏的绿叶霎时像波浪一样朝两侧荡去，他穿过新辟的小径，很快便在距迷毂树百里之外的高空中捕捉到了发出叫声的源头。

清晨的浓雾渐渐散去，金灿灿的阳光在西海上一泻千里。

湛蓝色的天幕下，一列白头红嘴的鱼群正张开羽翼，飞越位于西海与招摇山之间的低矮峰峦。

许秋草从梯袋内摸出一颗闪烁着金属色泽的木丸。

他瞄准文鳐鱼群，十指用力，试图把六股海鱼脊髓制成的皮筋尽可能地拉离反曲的弓身。

下一瞬，急促的猿啸传来，流星似的羽箭划破天际。

十来只文鳐鱼被连番射落，仅剩下队尾几条仓皇失措的小鱼，还在向四面八方逃窜。

“什么鬼？”许秋草猝不及防地一愣，他将头探出树冠，朝下方俯视。

只见在蜿蜒的土路上，一支车队正缓缓驶来，黑底白纹的旗帜迎风招展，更有骑士开路，护送着一架异常华贵的马车。

以迷榖树为核心的灵植药圃素来被鹊山宗所设下的结界屏蔽，能够隔绝误入的旅人，这是村子里连小孩子都知晓的常识。

对方能进来，只有一种可能。

天师！

不是说每二十五年来一次吗，这回怎么提前了几年？

许秋草心底虽然一片忐忑，双脚却早已落回地面，他背起竹筐，往坐落在山脚处的灵莱村一路狂奔。

“一大清早跑哪里去了？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帮忙干活！”

头戴蚕花的中年妇女双手叉腰，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地说着刚刚跃过篱笆的黑发少年。

“二婶，我……”许秋草讪讪赔笑。

他放下竹筐，还没想好如何才能将自己在迷榖树上守了整晚的事情蒙混过关，怀里就被塞了一篮热气腾腾的苦菜面饼。

“饿了吧？给你阿爷和二叔送饭去，我与你婶子要先去祭拜一下先蚕娘娘，过一会儿再和你们在田边的水车集合。”

目光扫过白发女子的头顶，许秋草对上许杏的微笑，迟疑地点点头，把呼之欲出的话吞进肚里。

“那二婶还有小姑，咱们之后再见。”

许秋草目送许杏挽着二婶的胳膊向桑林远去。

一株怒放的红莲扎根在她的后脑勺中，雪白的长发借着短茎上本就生有的尖刺，在花瓣的簇拥之下，盘绕成了一个紧密的螺鬓。

像他小姑这样的侍花人，灵莱村中还有许多。

如今是四月十三，正值一年一度的小满节气，除了追逐打闹的稚童，灵莱村上上下下都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祭三车”的仪式。

油车磨油，丝车缫丝，水车引水。

菜籽油的青气味扑面而来，许秋草瞅见车坊一角转动磨具的独影，迅速凑近问道：“二叔，我阿爷呢？”

许枫瞥了他一眼：“你阿爷刚刚被人叫出去了，怎么，你打算找他坦白这几天晚上出门夜游的事？”

“这不是没守到东西嘛，哪好意思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