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宸问，“是请你告知巫枫族人，山海阵的阵眼在哪吗？”

“是。她说了两个地方，终南山和武陵，叫我去寻。她说她还有些时日，如果我速度快的话，或许也赶得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恰好那时，我在路上听人说长安城外出了一件怪事，有一座山上的花木草植一夜尽枯，鸟兽虫蚁也全数死绝。一夜之间，那座青山竟然变成了死山，没有一个活物。”

叶宸道，“那座山应该就是巫禾族人住的地方。天谴一至，无一幸免。”

“我心生不好的预感，快马加鞭前往长安。到了才知道宁安候病逝，皇帝已死，南王即位。南王暴虐，时局混乱，盗贼蜂起，一路上哀鸿遍野，饿殍盈郭。我在长安城被人认出来曾经是宁安候的门客，被官府下令通缉。彼时我尚是个少年，武功不济，一路躲躲藏藏，迂回绕了许多路，等我到终南山的时候，却没有找到巫枫族人。寒汀上人说的那个村落破败不堪，渺无人踪，只有血迹斑斑。”

叶宸暗自叹息。

巫历千二百九十五年。多杀，遂灭，欲隐，遭屠，为避世，封灵。

巫禾族受天劫，巫枫族被南王灭族，巫叶族归隐，都是在那一年。

“之后呢？”

“找不到巫枫族人，我又赶往武陵。在路上，我的马终于体力不支，累死了。我也被官府围剿数次，终于还是落了网。我被按在地上，官兵的刀落下，就在生死一瞬之间，一枚钢针飞来，钉穿了那名官兵的喉咙。其余众人来不及反应，又有钢针飞来，将几十名官兵尽数杀死。我精疲力竭，昏迷之前，只记得朦胧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脸，她说了一句‘这个我拿走了’。就这样，我逃过一劫。”

“再醒来时我还在原地，只是寒汀上人送我的折宇橐却不见了踪影。我来不及细想，只想着早一日赶到武陵。我夺了路上行人的马匹，昼夜不停，可是到了武陵，也没有找到巫叶族人的踪迹。我无法，只好独自回到了甲子山。”

“回到甲子山时，寒汀上人还未仙逝。她听闻我带回的消息，只说了一句‘人事已尽，奈何奈何’。她带我到皋川那块巨石前，袖手一挥，留下‘消息’二字，又告诉我山海阵的几个阵眼所在。她说，若有一日外面容不下我了，还有个地方让我得以栖身。那时候我还没明白她为何说‘外面容不下你’这句话。”

“她仙逝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武功进步神速，且身体日益清朗，丝毫没有萎靡之态。我这才想起，那半年她时常指点我武艺，每日还要我饮一杯青竹汁。”

“青竹汁？”

叶冰帘闭目良久，方道，“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哪里是青竹汁，那是她的血！”

叶宸恍然。

“即便巫禾族人遭遇天劫，血中灵力日渐稀释，然而对于世间人来说，这一点点的稀薄灵力也足以提升功力了。她是要助你武功大成。”

叶冰帘面上浮起沉痛之色。

“因为我曾对她说过，大丈夫立于天地，当以苍生为念，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她是暗中助我，希望我有朝一日心愿得偿。”

“那......后来呢？”

“后来......寒汀上人故去了。我依她所言，将遗体火化，骨灰随风而去。她走后，那棵百岁老槐树便枯死了，我将此处改名为槐汀冢，以示不忘大恩。”

槐汀，怀汀......

原来如此。

“我苦练武功，忘记了年月。等到又一年春去秋来时，我才猛然省起，我或许该出去看看了。重新出山，我改了姓名，自称空寂先生。彼时朝廷不振，民间正兴盛江湖之风，人人向往侠肝义胆，快意恩仇。我游历中原，结识了不少人，打过不少架，等我反应过来时，空寂先生叶冰帘的名号江湖上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我也曾想入朝为官，干一番经天纬地的功业。只是宁安候那样的人终究太少。那时的朝廷上位者识人不明，下位者昏聩无能，一人之力终究浅薄，难以挽狂澜于既倒。况且我修身养性多年，少年心性早已不复当初了。想通了此处关节，我便从此寄情江湖，畅游山水，只与好友同游同乐，推杯换盏，再不理其他事了。”

“约过了一二十年，我渐渐发现自己苍老的速度比同龄人慢上许多。想来是那血的缘故。彼时，巫族已经销声匿迹，在世间成为传说。我也担心旁人起疑，便离开中原，去了遥远的大漠。大漠之中不乏美景，更不乏隐秘的宗派。就这样，我又在大漠待了许多年。”

叶冰帘停下来，歇一口气。

趁着这个空隙，叶宸问，“大漠的宗派，玄亭？西天门？”

叶冰帘道，“西天门已有数百年，只是十分隐秘，知道的人甚少，是我徒儿告诉你的吧。”

叶宸点头，“是。”

叶冰帘捻须不语。

片刻，又道，“玄亭是我归隐之前才出现的一个小门派，只听人说创立玄亭的那个小子年少有为。旁的倒是不知道的。”

“您何时归隐？”

叶冰帘回想良久，才摇头笑叹，“人老了，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中原出了一个厉害的战神，姓何，短短几年就助武穆帝统一了天下，结束了九州几百年的战乱。”

叶宸心中一凛。

姓何，是何邝，何孝寒的父亲。叶宸没料到在这里也能听到跟何孝寒有关的事情。只是她的思绪很快就回到正题。

“您游历天下那么多年，可曾再遇到巫族人？”

叶冰帘摇摇头，叹道，“当年一遇，已是我毕生之幸，哪里还有那样的奇缘。”

叶宸又问，“您既然听说过玄亭，可曾听过任何有关玄亭的事？可听过独孤枫这个名字？”

叶冰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回想许久，才摇头道，“那是属于后来者的江湖，我的江湖早已经过去了。”

叶宸听后，默默无语。

半晌，叶冰帘拿出一个陈旧木盒。

“这就是当年寒汀上人赠予我的。这盒子上的图案奇特，我想这大约什么重要标志，所以从不曾示人。”

叶宸接过木盒。木盒之上，是巫禾族的族徽。

“我活了百余岁，实在是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再见到巫族人，让我可以将寒汀上人的往事留给后人，不至使我死后这世间再无一人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