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静默片刻,问徐相刚才所说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徐相说,听闻他家大郎受人影响,在扬州糊涂为官,他人想借此发难逼我就范。杨大人说陛下英明神武,绝不会让他人的奸计得逞。
徐相说他为官三十载,虽没为大夏国做下多大功绩,却从未以权谋私,不想到了告老还乡之时,被人指着鼻子骂出朝堂。便想着主动辞去相位,一来君子有成人之善、不成人之恶,二来不叫陛下为难。
杨大人问,不知这等捕风捉影之事出自谁人之口?徐相说,是端王府谋士许文褚跟誉王说的,当时没喝酒,算不得酒后胡言。杨大人说许文褚那人,他也曾有所耳闻,做事虽善用手段,却非信口开河的欺诈之徒。
徐相说,杨大人既相信此事为真,那就相帮他一把,让陛下恩准他请辞。
杨大人说,不是他不愿意帮忙,实在是皇储之争已趋于白日化,接替相位就得选边站。而太子殿下就一个林元治支撑着,靖王殿下还没有林元治这等能臣干吏支撑,选谁都看不见将来。与其用心帮忙无济于事,不如无心帮忙,不给国家添乱。
徐相说杨大人所言在理,就是林元治不这么想。杨大人便问林元治是怎么想的。徐相说林元治想通过整顿吏治,因他是吏部尚书,是太子的老丈人,曾受打压的官吏一旦得志,势必与太子交好,拥护太子殿下。
杨怀宁说林元治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徐相说,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事在人为。杨大人脸露忧色,说要是对手将来不看重陛下的遗诏,想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到时天下重燃战火,百姓不见安宁,岂不是一大罪过。
徐相说,杨大人思虑长远,他甚为钦佩。不过依他看,若有人胆敢不顾天子遗诏动武,就算不是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这兵祸怕也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与其被动等着他人大发善心,不如事前主动武装好自己,让他人打消武力取胜的念头,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大人觉得,祸患不除,后患无穷,对内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转而淡然一笑,说张守城已是风烛残年,其他将领不是才能不济,就是资历不够,要想在短短几年之内,私下里培养出安思明那般虎将,谈何容易。徐相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怕是除了以莫须有的罪名问罪,先下手为强引来世人非议,毫无它法可行。
徐相说,老话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君王为了天下免遭兵祸,需要个把两个臣子自寻短见,无需用莫须有的罪名问罪,下达一道旨意就可。
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那君逼臣反呢!杨大人问徐相,臣不反是不是是为不忠?
徐相一时被问住了,除了说“这...”,再无他言。心想君要臣反,臣若不反,如若算是不忠,那做臣子的为了忠君,反了君王又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可见,一旦君弱臣强,君要臣反,臣若不反才是不忠。
杨大人陪徐相喝完杯中茶水,说徐相要他接替相位,他可以勉为其难答应徐相。至于徐相想他相帮太子什么的,恕他得为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着想,怕是爱莫能助。
徐相相信,杨怀宁只要接替自己为相,必会念及与刘云飞的旧情,心系太子。拱手谢过,起身告辞,被杨大人送出府门,乘车回到家中,与妻女说笑一起,再无忧虑。
杨大人接受了徐相的举荐,自此烦恼不断,因没隐藏好,忧形于色,吃晚饭时被夫人看出。俞夫人问他怎么了,他说帮人家容易,帮自家难。
俞夫人问他帮他人什么忙,他如实告知。俞夫人不仅没恭喜他,反而一顿埋怨,说没见他这么愚蠢的人,老了、老了、老了,还要将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交由他人手里捏着。
杨大人见子女们又没一个帮他说话,意识到做事轻率了,后悔没跟家里人商量着来。在家人多番劝说下,鼓起勇气去找徐相推辞,走出府门便又觉得君子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继续接受家人的埋怨。直到孙辈们犯困,儿女们不得不抱着孩子们离开,两耳这才稍微安静了些来。
俞夫人说:“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自爱,要我说你什么好。”杨大人笑道:“既无好说的,那就不说了呗。”俞夫人说:“要是不说能给家里带来好运,我情愿在你面前从此静默少言,有话也是拣好听的说来。”
杨大人笑道:“那就拣好听的说,或许真能给家里带来好运也说不定。”俞夫人说:“那你就听我的,别参与到皇储之争中去,别想着相帮靖王争抢什么大位。”杨大人该是年纪大了,对“妇人之见”已心生好感,当即答应夫人不相帮靖王争抢大位。
俞夫人说:“说过的话可要作数。”说完伸出手掌。杨大人为让夫人放心,手掌击上,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俞夫人稍稍安心了些,叫丫头打来热水给杨大人泡了脚,挽扶着回卧房休息来。
杨大人躺在床上,想着过往,想着现在,想着将来,一时心生欢喜,一时心生愤恨,一时心生忧虑,在无数个情感交替中,渐渐累了,走进难以预知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