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爱情、没有友情、没有欢乐、没有钞票,走到穷途末路的乃西普提如今也没有怒气,之前有过短暂的得意,当下也心平气和了。
他躺在床上,走在街上只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人人见了都回避他,把他当作空气。
但是空气是人人所必须的,更确切些说,大家把他当作路上那驴子牛马骡还有骆驼拉出来的粪便,躲都来不及。
悲观以及失望透顶,他好几天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还故意假扮起了白痴模样。
也就在这当儿,有人跑来告诉乃西普提,说是有位老先生想要见他。
于是乃西普提跟着那人进到餐馆,于是,那人便将他引荐给了老先生孟扎二世。
孟扎先生子承父业,乃是俄久多首屈一指的大夫。眼下,他正在馆子里和两位友人小酌,他们好喜作乐,围坐餐桌,忙于品评各自珍藏佳酿,他们争的不开交,人人面红耳赤。
这位大夫年过六旬,据说原来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八,如今还剩一米六,A4腰。
他毛发旺盛,黑面堂,鹰钩鼻,一口大黄牙,眼白多的出奇。也许如此形容很难让人记忆深刻,人跟猴子是很像的,而孟扎大夫精力旺盛,活脱脱一只暴躁、阴险、红屁股老猴。
多年来,孟扎老先生和后辈多费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仇恨。多费虽说是个兽医,可他常常借着下乡替畜生看病配种接生的名义,胳膊也悄悄伸到了人的身上;他性病花柳接骨,只要给钱,什么病都治,统统都治,而且还登门造访,患者不必抛头露面,可以说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体贴的医生了。
可是,身为医者怎可黑白不分,只要有钱,什么人都医治呢?
多费的做法简直大大违背了孟扎的处世之道,从医原则。
他觉得多费侮辱了自己的尊严!
他说,多费简直也侮辱了医生这个行业!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多费的越界。
孟扎老先生觉得多费给人看起病来,就和从他兜里掏钱毫无区别。既然没有区别,那么多费就是一个小偷!从此两人不合,可谓不共戴天。
当然,期间也有人一度出面调停两位,两人明面上还过得去,算是能够和平相处。但是近日一场风波使得旧恨复又燃起,再要两人握手言和便是万万不能。
原来这次闹蹩脚的,是这对冤家各自的老婆。
她俩恰巧在一场满月酒的席上碰着。
由于两人都好面子,为了争个尊卑地位,都想第一个去抱那东道家的孩子,继而成为孩子的妈妈,于是在席面先是言语相讥,后又相互推搡,最后两人是脸都不要了,撸起袖子,散了头发,拳打脚踢,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那多费的老婆本来就胖,足足一百八十斤,嘎吱窝孩臭,席上女眷们好不容易才把她俩拆开,这才没使一场红事变成白事。
孟扎来找乃西普提的时候,这两户人家的怨恨烧的正是顶旺。
不过还老先生还算客气的对待了乃西普提。他命乃西普提坐下,斜着眼,当着众人,颐指气使问说,“你在那人家里住的好好的,怎么?听说被赶出来了?”
随即,乃西普提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孟扎听了,不时露出一副奸诈面孔,完了又嗤笑道,“各位,都听见了吧。我早就说那畜生藏头露尾,不是条好狗。整天招摇撞骗,混在我们这行,人家老婆长了痔疮他叫人家怀孕,人家老婆怀孕他说人家太胖。你们听听,都听听,妈的,简直一个丧尽天良!”
桌上另外一个也说道:“是啊,是啊,我早就看出,他眼黑子方方的,必然不是什么诚信之人!”
第三个也同意这话,并向二人说道,“你们发现没,多费这人从没喝醉过。心眼子不实诚,坏的很呐!”
三人这里数落过多费一番,孟扎才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转向乃西普提道,“孩子,看你条理清楚,也有骨气,不如跟了我吧。
“听说你如今落魄,一会儿就卷了铺盖到我家去吧。
“我吩咐下人给你腾个屋子。嗯?怎么?有什么不乐意的?瞧你傻不愣登的样儿,不愿意就赶紧给我滚蛋!”
乃西普提立即站了起来,朝孟扎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恭恭敬敬说道,“大夫,十分感谢您的好意!不过,请您也明明白白告诉我,我能帮您做些什么,然后,您又愿意开我多少薪水。”
“什么?”孟扎大叫起来,喊说“他妈的,哪一行规矩不是三年学徒两年效力。你张口就跟我谈薪水?
“难不成我还给你准备两个下人、一个厨子,外加一部牛车,再两匹快马,每天40斤干草够不够?嗯?莫非你也要吃干草?”
见对方发起火来,乃西普提赶紧回答道,“大夫,干草我是不吃的。对于一名厨子,两匹快马我也不抱奢求。
“我十分乐意在您店里干活,只希望不给您带去麻烦。
“我想以我能力没准可以为您省下一笔雇帮工的费用,替您管帐看门,我也合适可以。
“另外,坦白讲,我也略通医道,针灸,刮伤,调配药材,看疼,推拿,伤口缝线,因为以前是跟多费先生住着,有了闲暇我也用心钻研实践过医药这门学问。”
孟扎听了哈哈大笑,扭头跟身旁两位道,“听听,列位,瞧瞧,这可是百年一遇的宝马良驹,人间不可多得的俊才少年啊。
“我想你是个十全十美的赤脚医生咯?刮伤锋线样样都行,不必说,外科你也应该非常擅长吧?
“我想过不几天,没准你还要跟我探讨争论肌肉神经如何分布运作,哪种病情状况必要麻醉截肢灌肠,对不对?”
乃西普提认真点点头,很以为是!
孟扎奸笑道,“行了,行了,就算你什么都会,对我也没半点儿用处。我收留你只不过看你可怜而已!”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生活所迫,乃西普提被孟扎羞辱一番,当夜还是扛着行李,来到大夫家中。
孟扎在阁楼给乃西普提准备了一间卧房,卧房很矮,他只能蹲着进出,这种待遇显然大大刺伤了少年的自尊心,可当下除了委曲求全,也别无他计。
过了不久,乃西普提也看透了孟扎善良收留自己的用意。
他不过是想借此举动羞辱仇敌多费,好让自己在社会舆论当中占据慷慨好义的美名,占领道德高点,进而收回病人钱袋这块失地。
其次,孟扎的大弟子刚刚病逝,他正想雇个现成能用的帮手来弥补空缺。
说起那个大弟子也是相貌堂堂,死的却非常蹊跷,坊间更是议论纷纷,哪有治病的英年早逝,所以大家都觉得孟扎那阴险狡诈脾气脱不了干系。
乃西普提知道这些情况之后,又见孟扎天天对待老婆还有小徒弟的态度,也是厌恶极了。
但是,既然选择寄人篱下,还谈厌恶有什么用呢?
眼前生活没有更好的办法,乃西普提也只好安下心来,决定用上全部本领,先摸摸清楚这位东家脾气再说。
也没过多久,乃西普提通过大量观察以及总结,推测孟扎可能患有PTSD兼歇原发性斯底里。
可以看到,孟扎这人好似城府极深,其实是害怕担心旁人猜透看穿他的心思。
其具体表现在,他连快乐都不愿和旁人共同分享。
这包括且不限于他的老婆、侄女、下人、小徒弟,但凡是谁,只要稍稍露出一些高兴的苗头,进而以眼神肢体动作猜测孟扎也是同样高兴,那完了,完蛋了,孟扎这个一家之主必定大发雷霆!怒不可遏!其后果往往是没人吃的消的。
就孟扎一发脾气,人们越是顺着他,对他恭敬,他就越发光火,简直到了不可捉摸,蛮横无理的程度。
因此,乃西普提秉着实验精神,勇敢的采取了一种相反的对策。
这天,孟扎十分赏脸的骂了乃西普提一顿,骂他畜生、下贱、臭懒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