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章(下)(2 / 2)煦仁纪要首页

李修元这时看到宣宗的表情,浑身毛骨悚然,又找不到任何理由脱开,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夕照被结构复杂的木质结构打碎,在丹墀之上倾泻了一地橘黄,漫延到宣宗案前,衬得他那张脸愈发冷漠。他抓起自那日起就堆在他桌上的周澍的殿试策,反覆端详,其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宣纸轧出一道道折痕。

许久,李修元听见宣宗说:“上次国丈来过之后,回去的路上顺利吧。”其声音之低,以至于他一时没分清这是一个疑问句还是陈述句,局促地讲了一下大概,同时强调了全程保密这件事。从宣宗舒展的眉头来看,这大概是他想确认的重点。像是突然拿定了主意,他恢复了往日胸有成竹的样子,命人起轿去和宜宫,晚膳也一并在那处用过了。据悉当晚宣宗龙颜大悦,赏了侍宴的下人不少东西,旁人也只道是帝后伉俪情深,令人艳羡。或许上下只有仁清宫的卫夫人心有不满,然而庆熙宫室祥和宁静至此,又有何碍呢?

庆熙都城,冯府。

冯明德推门进去,他父亲惬意地坐在交椅上,借着油灯的微光读《酉阳杂俎》。许是风俗传奇相当地有趣,在他未出声前,冯瓒忘了他方才敲门要进来一事。“不中用喽。”他朝明德笑笑,将书页折了个驴耳朵合上。冯明德看他这样,这几日紧绷的情绪也得到了些许舒缓——文人多好面子,书签作的个个巧夺天工,用来彰显自己气度;他父亲却偏偏要同所谓“上流”作对似的,不仅折驴耳朵记页,还要随手一折,多是歪七歪八。这种迟来的“叛逆”,在他父亲退休之后更甚,便成了今日散漫的样子。

冯明德仍记得自己今日的目的,故在案前站定,收敛起方才浮上嘴角的微小。“父亲,周兄一事,您有办法吗?”说到后面,他感觉自己实在是中气不足,因为他父亲也收起了一贯宽简的样子。

“彦圣啊,你还记得你殿试次第吗?”

“二甲第四。”一阵沉默。说来他其实早有预期,先生都说他作文章古板非常,学了一个定式就改不过来,遑论诗赋耳耳;只是这事终究不光彩,他也实在没到能赧着脸皮大声说出的地步。

“进士出身,对吧?”冯瓒不顾他的局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摊开来讲,你的几个哥哥在朝中任职,家里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只要身体健康,平安顺遂就好。你现在进士出身,又是第四,天子对你也印象不深,很有可能被派到地方去。当然,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或许还是会考虑你留京,这样家里也方便接应,对吧?周澍这事,我已经不在朝廷了,内情是一点也不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是吧?”他父亲拍拍他肩膀,“也不要太有负担。我自然会尽量保证你周兄不被处以死刑的。”

“可是——”

“好了好了,”冯瓒指指门外,“你娘在叫你吃饭呢。记得同她说一声我晚点下来,这篇着实有趣。”言罢,他又恢复了那一套散漫的样子,拾起未读完的小说看起来。

冯明德碰了壁,只能转身下楼去。他母亲虞氏确实在招呼他:“明德,你大姨又给我们寄信来了,有空帮我读读看呗。”一瞬间,冯明德的表情要凝固在脸上,他随后笑着接过那封信。周澍的母亲荆氏,他的大姨,许是听说了他下狱的噩耗,几日来托人写了不少信。他母亲不识字,因而都是他代为阅读——只是挑些好话,其余部分他向母亲瞒下了。那一打书信如今还叠在他房间里,今日又要新添一份,只是里面的请求,恐怕要被长期搁置了。

“(煦仁)初,年二十举进士,帝亲拔为第一。方对策文成殿,同乡崔文光冲突仗卫,告罪同澍贿货会试考官,时礼部侍郎宋茂,以求中选。诸人听之,皆色然而骇。帝疑,亲讯鞫之。竟语,触柱而亡。澍遭此祸,幽于累绁。四月,帝诏曰:‘昔汉高下求贤诏,武帝求茂才异等,故汉祚百年而不移;唐太宗屈己而从谏,任贤使能,以致贞观盛世。夫天下才俊,不可尽为搜罗;科举之设,本待贤德。访闻浮薄之辈,扇(煽动,煽惑)为朋党,为之关节(指行贿请托);永言败俗,深用兴怀。……’”

——《景史·周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