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章(2 / 2)煦仁纪要首页

活……该,对,活该。

一行人挨到了傍晚,终于有歇下来的意思。姓王的开始点人头,一边把累的七荤八素的犯人踢进队伍里。路过周澍身边时,他皱着眉看了那人一眼,破锣嗓子刚准备开口,那人就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脑袋磕在地面上,发出一记闷响。衙役咒骂着,往地上啐了一口,拉老钱过来。只消一瞥,老钱就下了定论:“死透了,混账东西。”

“到下个交班,数字还够吗?”老钱又踢了那具尸体一脚,好像这样能把人搞活过来。他搓着自己的手,罕见地有些紧张。

“还剩三十又五,近了。”

“啧。”老钱翻了个白眼,挠着头皮。“一个个都是**养的垃圾东西,这点都扛不住。”

姓王的背过身去,又重新点了一遍人头。“还剩没几里了,到时候一交班,这坨狗屎就和我们没关系。最多再少一个,不能再少了。”他说的时候,仿佛这些数字对他而言不是人命,只是数字而已。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最后,年轻一点的那个走开了,像赶家畜一样把人赶进临时搭起的棚屋里。周澍可以肯定,如果不是“不能再少”的规定悬在他们头上,大抵是和上次休息一样卷个草席露天算数。要是没挨过晚上,一睡就再没起来,草席还能充当裹尸布,可谓相当节省。周澍靠在门边的位置——今天夜里看起来不会下雨,因而至少能够稍微通气些,远离聚集在一起散不去的恶臭。他眯了一会,但很快被一些微小的响动吵醒,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变扭的姿势而全身肌肉酸痛。

乙巳年四月廿六,壬辰日。穹顶之上,星斗满天,月色半掩。依旧是没有一丝风的燥热,空气仿佛在身边凝固着,叫人感觉往火上烤。乍一眼望去,杂乱的草木树影比夜空还要更加漆黑,衬得有些不真实。营棚里,是此起彼伏的鼾声;营棚外,值班看守的是小王,正百无聊赖地在地上踢石子,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细长的呻吟。除此之外,再没有声音了——没有动物上蹿下跳的淅淅簌簌,没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婆娑,就连不远处那道沟渠里的水都是如此沉默地向更远处淌去,像是被莫名的燥热蒸至干涸。一种无名的压抑——本应更早感受到的——像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四周的树无声地朝他围拢过来,留下密不透风的一小片天空,灰色的,像是方才见到的死人发僵的脸。

“已缁(染黑)之素(白布)不可复白,而已磷(薄,减损)之玉不可再完(完整,完美)。余在此地,民以(通“已”,太,甚)罕漫(茫昧不明,无所知闻),而(表递进)书鲜(罕见,稀少)矣。尝(曾经)游市肆,阅所卖,多落魄书生佳人才子之流。其所述者,既博贯载籍(典籍,书籍),慨然有用世之志,而困于时流猥琐龌龊,辄(就,便)酒恣声色,讥笑讪(讥讽)侮,不拘于行。意有所郁结,而发(阐发)于诗,读者虽叹赏,而终不详(详细知道)其意之所属。才名似水,风流如烟;辗转幕府,白袷(jia2,指没有功名的士人)终老,何其多也!故曰,不可堕其气,乃至无心作衰飒之诗,亦非佳兆。五湖三亩,固可为行藏(出处或行止),然居之,当备(防备,戒备)心中贼。将(带领)其所学,专乡(同“向”,向往,景仰)于道。戕心中贼者,有若用兵;涉(进入)贪、嗔、痴所处之庭(古称边疆少数民族所辖地区。泛指边疆地区),深蹂(践踏)虚邪之地,抑(压制)目欲之师。能为之者,亦足暴(暴露,显露)于天下,时人壮(意动用法)之。况自恃高才,岂伊(用在句中,语气词)无复起之日?经纶天下,其气一堕,必落尽用世(为世所用)之才,临风长叹,镜里添霜;黄齑(ji1,咸腌菜)苦笋,断尽愁肠;谓天忌(忌恨)之,于天何伤(即“伤何”,何害,意即没有妨害)?”

——周澍《与明德书(其二)》

“煦仁二年,新科进士以舞弊事犯颜,悉下狱,澍在其列。皇后吴氏荆钗布裙,面不着色,说之以刑德法式。上为之所动,恩光并济。(澍)免于一死,出艾南。”

——《景史·周澍传》(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