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是吏部尚书谢华的家宅。
谢氏家族能人辈出,仕宦显达,是众所仰望的高门大族。因为族大官多,拥有的土地和佃客也就多,经济实力雄厚。
谢宅分主要两个部分,前院的永定宅是家里的长辈居住,后面的景云宅则是晚生后辈居住的。景云一词取自于《淮南子·天文训》中“虎啸谷风至,龙兴景云起。”象征着吉祥和好运。
谢华有五个儿子,大儿子谢宥是晋陵太守,二儿子谢渊曾任东阳太守已经去世,谢径排行第三,四儿子谢昆是吴兴太守,小儿子谢夷是永嘉太守。
关杳回到房中还没来得及梳洗,就听见敲门声,“海棠。”
海棠是谢渊侍妾叶葵的贴身丫鬟。海棠一看见关杳就哭起来:三夫人,你终于回来了,小姐她快不行了…
关杳吓了一跳:快带我去。
关杳来到南院的时候才知道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在,难怪回来的时候管事的老婆子们都不在,原来是上这里来了,葵姐姐的病一定是恶化了。
关杳:奶奶,夫人。
谢夫人一看见关杳就说:你说去栖霞寺给阿葵祈福,就去了一整天?
关杳:是的,做完法事后,买了鱼虾去河道放生,所以回来晚了。
谢夫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说:下次出门要留意时辰,女子人家早出晚归容易招人话柄,还有,下这么大的雨,你不知道躲吗?
关杳:我着急回来,所以..
太夫人:阿杳,小葵要见你,快进去吧。
关杳:是。
关杳来到叶葵床前轻唤道:葵姐姐..
许久叶葵才醒来:阿杳,你回来啦?怎么外面下雨了?
关杳:是呀,下了好大雨,还打雷闪电。
叶葵:我睡得太熟了,一点儿也不知道。
叶葵病重后神志不清,声低息微,面色晦暗,且水米不进。当关杳唤醒她的时候,她两眼炯炯有神,面色红润,精神振奋,甚至还坐起来问道:你吃饭了吗?
关杳:没有,你肚子饿不饿?
叶葵:有一点。
关杳问:你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
叶葵说:豆花。
关杳:甜豆花是不是?
“嗯。“叶葵点头。
“小姐你等着,我马上叫厨房给你做。“海棠意会马上跑出去了。
“阿杳,我要走了。”叶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关杳:去哪里?
叶葵:追随你二哥去。
叶葵比关杳年长五岁,嫁过来不到一年谢渊就因病去世了,阴阳两隔,漂亮端庄的新娘成了寡妇。丈夫死后她除了读书自我安慰外,总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生了病也不愿求医。关杳进府后和她来往密切,由于叶葵和谢渊没有子嗣,人生道路仍然漫长,所以关杳曾劝她改嫁:“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而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
无论关杳如何相劝,叶葵以贞女不事二夫给婉拒了。
叶葵:失去丈夫的痛苦,你不明白,那种痛是撕心裂肺的。
关杳:王嬷嬷,厨娘李嫂和奶娘丁氏她们都失去了丈夫,你知道的。生老病死是很平常的,人生的路上,人来人往,葵姐姐,你要好好生活下去,你还年轻,还有许多事值得去做,知道吗?
叶葵:我知道,我明白,但是我真的好想他,因为忘不了他所以我很痛苦。
关杳:二哥仙游多年,逍遥天地,纵情山水,已远离凡尘俗事了。葵姐姐,放下吧,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叶葵: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叶葵突然清醒过来和她交谈,并且要求进食,甚至吟诗,这时候关杳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回光返照的表现,也是病情恶化的前兆,难道她真的要追随丈夫而去了?不,她才二十五岁啊。“葵姐姐,我今天出去给你找了一位大夫,这位大夫原来是御医,医术高明,百治百效,他给你开了药方,现在小春已经在厨房熬药了,你喝了药就会好起来的。”
叶葵:好妹妹,为了我你寻医问药四处奔走,我很感激你。
关杳: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好起来,区区小事算得了什么呢。大夫说了,你的病是抑郁过度造成的,只要你别胡思乱想,谨遵医嘱,按时服药,自然就可以痊愈了。
叶葵:病久方知身是苦,魔多反使道心坚。我啊早想离开这张床了。
关杳:这才对嘛,只要有恒心,一定会重获生机,复旧如初的。
叶葵: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感情如此,生命更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睡够了,还是肚饿的原因,此刻,我感觉身体里面有一股气流正在往上涌,突然间精力充沛,神志舒畅,想起来走走。
关杳:你要起来?
叶葵:是啊,我卧床多日,太夫人和夫人为我操心劳神,趁现在精神爽利,去给她们送茶问安。
关杳:葵姐姐,不要起来。
叶葵:为什么?
关杳:其实不用去的,你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最好不要下地,不如我去叫她们来。
就这样,叶葵身体突然好转,候在外面的人都进来和她说话,趁她进食的时候,关杳回去换衣服。
谢径回府后,贴身随从长胜就出来恭迎道:少爷你去了哪里?怎么不让我们跟着你呢?你衣服都湿透了。
谢径:你们去查蟠虺图的来历,查得怎么样?
长胜:我和百年下山后寻访了当地的百姓,据放牛的老汉说,一天傍晚的时候,天上洋洋洒洒飘下很多纸片,多到他误以为下雪了,纸上有画,像是乌龟和蛇的东西,他们当然不知道是什么了,直到天妃宫的道士说,这是妖精降临人间的先兆。
谢径戏谑道:怎么妖精降临人间会事先通知百姓的吗?
长胜:当然不是啦,不知道是什么妖人在整蛊作怪。
谢径:那道士呢?
长胜:失踪了,整间宫庙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本来打算去衙门请衙差帮忙找人,谁知道下大雨,我们被困在宫庙里了。
谢径:百年呢?
长胜:他和全叔出去贴字符了。
谢径:贴什么字符?
长胜:不就是夜哭郎咯,大公子和小公子夜里啼哭不止,所以太夫人命管家全叔出去贴字符,据说这样做孩子夜里可以睡得安稳些。
谢径:大宝二宝他们怎么样?
长胜:也没什么不妥,婴儿就是这样的,白天吃好睡好,一旦到了晚上就啼哭不眠,通宵达旦。因为孩子“夜哭关”影响到大夫人。
谢径:大嫂她怎么了?
长胜:大夫人同时要照顾两个婴孩,精力不足,过度疲劳,听说已经派人去请大少爷回来了。
谢径:应该的,大哥在家的话多多少少可以缓解大嫂的压力,婴孩感受到父亲的气息,说不定会睡得安稳些。
长胜:就是这样的,孩子满月后大公子就不在家,要是屋里长期没有男人的话,不好。
谢径:你又胡说什么?
长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听老人说,妇女孩童属阴,一旦家里阴气过甚,会直接影响情绪和身体,小公子现在夜夜啼哭就是样版。
说话间百年回来了,他看见谢径就说:少爷不得了,有怪事。
长胜:你们撞鬼啦?
百年:不是鬼,我怀疑是妖。我和全叔在大街上贴字符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从屋顶上飞过去,速度极快,我马上跳上去追,还是被它逃脱了,然后听见某家女人恸哭的声音,我跑去看,那婴儿就死在摇篮里,脑子被吸干了。
长胜:真可怜,城里的婴儿前前后后已经死了近百个了。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百年:看不清,不像人。
长胜:何以见得?
百年:我自认轻功了得,如果是人,我就算追不上,和它的距离也不会相差太远,但那个东西“咻”的一下就不见了,你说是不是妖?
长胜:有道理,专挑婴孩下手,吸食脑髓,人不会这样做,一定是妖。
百年:少爷,不如我带上一些侍卫出去围剿它,一日不杀它,每天都有孩子枉死。
谢径:不行,我们不是官府中人,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城里四处巡察,况且这事儿有衙门管。
百年:但我们不可以袖手旁观。
长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说神捕“飞鹰”已经从外地回来了,有他在的话相信很快就能逮到那妖精的。
谢径:你们管好家里的就行了,你和百年到东院去负责大嫂和孩子的安全。
百年恍然:对哟,小公子他们也是妖怪的目标。
长胜:差点就把小公子忘记了,少爷,我们今晚就去。
谢径:另外派几名女护院轮流守在大嫂的房门外,男护院和侍卫一干人等如无必要不准踏进院子。
长胜,百年:是。
谢宅背山面水,以林木为屏障,依地势而建,与山水相互融合。宅子里清溪萦回,水声潺潺,楼榭亭阁,高下错落,溪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曲折的回廊,错落有致的建筑和精心布置的景观,营造出步移景异之感。
庭院里花草树木繁茂,梅兰竹菊,占尽春夏秋冬,迷人的景物,又使庭院吸引来各种鸟雀、小动物和昆虫。谢宅的庭院,既有春的娇艳,也有夏的葱茏,还有秋的鸣叫,更有冬的静穆。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个宅子一片静寂。
蛙声和虫鸣也沉寂了。
这时候小春提着灯笼和关杳回到西院:我换完衣服才知道你来了南院,就急忙跑来了。小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瞧见二夫人她精神抖擞,胃口大增,看样子已经好了。
关杳:短暂的清醒,是回光返照之象,这情况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几天?甚至更快。
小春:生死有命,无法改变。二夫人思念亡夫一心求死,或许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
关杳叹了一口气说:她太傻,她知道自己的情况,还答应我要好好吃药,转过头来却和太夫人她们交代身后事。而我,也是一个大话精。
小春:哪有人这样自己说自己的。
关杳:我骗太夫人说出去给葵姐姐祈福放生,回来又骗葵姐姐说请了御医回来替她治病,左骗右骗里外骗。
小春:你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让她们担心嘛,善意的谎言是情有可原的,不必在意。
关杳:小春,我梳洗后要去陪葵姐姐一晚,你没事的话就早点休息。
小春:小姐,上吊也要喘口气吧,我们从早上到现在一粒米都没有下肚,你不饿吗?
这时候一声凄厉,阴森的叫声从树上传来,凄惨诡异。关杳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小春紧紧拉住关杳:路湿地滑,小心啊。
关杳:像是猫头鹰在叫。
小春:“这遭瘟的鸟突然间大叫,吓死人了。”她抬头四处望,企图找出猫头鹰的藏身处,却看见一个黑影“咻”一声跳出墙外去了,小春大叫一声,连人带灯笼扑倒在地。
“小春有没有摔伤?快起来。”这会儿换关杳俯身去拉她了。
小春说:小姐,我看见有个黑影窜到墙外去了。
谢径看见小春提着灯笼和关杳一起朝南院走来,在院子里主仆二人双双摔倒,灯笼倒地后蜡烛熄灭了,紧接着又是一声深沉尖锐的尖叫声,这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谢径:是夜鸮。
孙嬷嬷是西院的老佣人,她看见谢径回来,赶紧迎上来说:少爷,这鸟叫得好刺耳,俗话说夜有恶声鸟叫,不是好预兆。鬼哭狼嚎一般,叫得人心直发毛,要是吓到了东院的小公子,估计今晚又要哭到天明了,不行,我要去叫长胜拿弹弓把它打走。
谢径:长胜和百年到东院去了。这夜鸮本来就是夜间出没的,但以往没听到它叫,今天却很反常,一定是什么东西将它吸引来了。嬷嬷,近日二嫂她身体怎样?
孙嬷嬷:听闻不大乐观,大夫们来了又走,听全叔说太夫人和老夫人今天一整天都在南院呢。
谢径:我想让你到南院去听差,二嫂那边有什么情况立刻报给我。
孙嬷嬷:是。咦,是夫人和小春,她们应该是从南院回来了。
“阿嚏..”关杳受凉打了喷嚏。
小春:小姐你着凉了,你看你,回来到现在还穿着这身湿衣服,寒气入体不想生病也不行呐,关心别人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嘛。
关杳:泡会儿热水澡,喝些姜茶就没事了。
这时她们才注意到谢径,小春喊道:三少爷。
关杳问道:你刚回来?
谢径:是的。
她应该回来很久了,还穿着这身湿衣服。
关杳终于知道什么叫狼狈了。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发丝凌乱,一身湿衣衫,苍白的面容,裙子沾满了泥水,鞋子上全是泥巴,平日的好神采都被大雨带走了。
“咕咕咕咕…”夜鸮的叫声再次传荡开来,有夜色和大树的遮掩,不见影子,显得异常地凄厉,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小春很害怕:又来了,少爷,这只鸟今晚一直在叫呢。
谢径安慰道:正值新春,府内外多树木,夜间觅食的禽鸟自然会频繁地鸣叫,没事的。
关杳:二嫂她不大好,我今晚要去陪她,你来吗?
谢径:我换了衣服跟你去。
景云宅,分东西南北四个院,关杳和谢径住西院。夫妻不同房,谢径住书斋,平日除了去南院看望叶葵,关杳几乎不出房门,谢径要是在家都是早出晚归,两人几乎不打照面。
谢径还在池子里泡澡的时候,丫鬟小玉跑来通知他:少爷少爷。不好了,二夫人她走了..
正如叶葵所说,她追随丈夫去了。从此夫妻比翼双飞,笑看人间。
根据她的遗愿,死后与丈夫合葬,生则同寝,死则同穴。或许这一刻他们真的做到了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夫妻同合葬,合葬西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
回想初次见到叶葵的时候,她素雅清新,话不多,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哀愁,就如三月江南的烟雨。红颜女子青春守寡,居于膏粱锦绣之中,心如槁木死灰一般,终日过枯燥单调的生活,谁知道在孤独寂寞的漫漫长夜中,她流下多少眼泪。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时光不可倒流,昔日也不再重来,关杳十分伤痛。有人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开始,叶葵和丈夫又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明年春天我会来看你的,葵姐姐再见了。”
天色昏暗,气氛陰森,灰白色的云层压在低矮的山头上。
乌啼鹊噪昏乔木,风吹旷野纸钱飞,
黄泉不知生人泪,暮雨萧萧惆怅归。
行至半路,旷野苍茫,凄风劲吹。远处一只比鹰还大的紫绿色大鸟在空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