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熙十三年,浙东水灾。
“家里的米缸又见底了,我一会儿将绣品给周夫人送过去,说不定可以换几斗小米。”李苏看着见底的米缸,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后用木板将缸子盖上,又搬上一块石头,将板子实实压住。
劈柴声从外面传来。
片刻后,安临淋漓大汗,将斧头立在一侧,转眼见妻子仍在半截蜡烛下对镜绣着花样。
安临从后面走过去,俯身抱住李苏,将下巴抵在李苏的肩膀上,轻声道:“今年水灾,颗粒无收。你累了半月处理田里的事,如今又要给周员外家里的女眷绣花样换米,辛苦了。”
李苏一笑,放下手上的活,转身用布满茧子的双手攀上安临的脖子,在他的侧脸落下轻轻一吻。
“不辛苦,只要我们俩在一起,我做什么都不苦。”
安临握住李苏的手,细细地摸着:“我明日将剩下的一半柴挑到镇上去,看看能换多少米…若是时间够,我再帮别人家提几座碑,换够过年和年后赶路的盘缠。等到科考中榜后,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李苏:“嗯,但你也别太忙了,过日子的事我来操心,你安心温书备考…书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念圣贤书’。”
安临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纠正道:“大概意思对了,但原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安临将李苏拉起来,用剪刀把烧得见底的蜡烛剪掉一半,仅留一点微弱的火苗跳动。
月光下,屋里二人温存。
“窗户破了个洞,今夜有点冷,我抱着你睡。”
……
李苏和安临自那日后,一个专心备考,一个忙于生计,虽然今年遇了水灾,但年也过得还算不错。
年后三月,安临要启程入京赶考。李苏一大早就起身,用剩下的一点面和现割的韭菜煮了一小碗饺子,安临刚收拾好便看见一份热气腾腾的饭摆在眼前。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你今儿个去京里了,我留下要重新开田,不能和你一起走,做饺子便当给你饯行吧。”李苏一边忙碌,一边对安临说。
安临看着妻子的背影,就是这样一具瘦瘦小小的身体,同他一起扛起了这个家,扛过了这么多年来难熬的日子。
他看着妻子的背影和那份饺子,骤然湿了眼眶。
他想,安临此生定不负李苏。
村口,安临借坐村里牛二嫂家的驴车,赶路去镇上,李苏最后将一包干饼抛进他手里:“路上别饿着,好好考试!我等着你回来!”
牛二嫂儿子见李苏告别过了安临,便赶起了驴车:“安秀才!坐好了!我们走喽!”
清脆的鞭子声在空中划过一道,将驴抽得向前快跑而去。
颠簸中,安临的话随风散在空中。
“阿苏!等我回来接你--”
车已经驶远了,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李苏听见了多少。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李苏正在田里忙于农事,一边想着安临去了一月有余,一边担心他是否吃的饱、穿的暖,是否盘缠够用。
“哦哟,今天这个怪嘞,我家里那个鸡呦,从早上就开始咯咯哒叫的不停,我进去一看,一颗蛋也没有给我下,叫的却比下了十颗蛋还欢嘞。”
房大娘和冯三嫂刚给自家丈夫送完饭,正提着饭盒往家走,恰巧经过李苏家的田。
“是挺怪的,方才给我们家老三做饭,我正在灶台前忙活呢,不远处一棵树抖了两抖,竟冲出来一大群鸟,跟逃命似的四处乱窜。”
“保不齐今年又要闹什么,听天由命吧!”
李苏听着房大娘和冯三嫂这么说,心中不以为意,却突然脚下一晃,狼狈地栽在土里。她心中有些不安,挣扎着要爬起来,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四周随之晃动。旁边的人乱窜起来,丢下锄头和斗笠,向村外跑去,边跑边惊恐地大叫。
“是地动!地动了!”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嗓子。
李苏心头一紧,随着人群逃命出了田里,此时地动越来越厉害,村里的老房子已经开始倒塌,陷在里头的人再也走不出来!
即使如此,还有一部分人不住地往家跑,试图将多年积攒的微薄积蓄带出来,但都无一例外,同自己的家产葬在了一处!
李苏深知,天灾面前钱财都是粪土,在老天爷手底下苟且留住性命才是正事!
她没有犹豫,全力冲出了村子,跑向村外的大空地上,半炷香后,地动渐渐停止。李苏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她见周围和自己一起跑出来的村民所剩无几,刚想回头就被人一棒子打下,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京城一所简陋的客栈内,安临正在练字的手抖了一下,墨水浸透了纸张。他捂住心口,总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望着被墨汁浸透的纸张,皱了皱眉头,把笔拿开,重新铺了张新纸。
“还有三日就要进贡院了,身体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安临抬眸望了望窗外:“也不知阿苏如何了,地里忙活的紧,不知她有没有时间好好休息。”
三日后,贡院内。
安临经过了搜身检查,与其他考生一起换上应试服,考官坐于正前,宣读规则、发放试卷笔墨之后,考生依次入号舍,开始考试。
此刻开卷,贡院门闭,连考三日。
试卷刚下发不久,本次科举主考官悠悠信步于号舍间,见众考生紧张忐忑者居多,似安临一人神态自若,执笔答题者占于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