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百越城南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王家糕点铺对面百年槐树旁,五位生面孔正和树下纳凉人攀谈,他们都身穿青蓝大袖长袍,底下再配上彩色花鸟鱼虫图案镶边的黑色百褶裙或宽松的筒裤,脖子上挂着珍珠玛瑙坠链,一看就是外乡人的打扮。
槐树阴底下、石板桌前的白胡子老爹放下手里的蒲扇,指了指街边五层阁楼的酒肆,五人就戴上斗笠,急急忙忙朝“望仙楼”走去。
“望仙楼”楼如其名,有登高望仙之意。百越城街边行乞老翁唱言:登仙楼,望仙山,方寸琼阁处,云雾渺渺,霞光万丈,时闻仙鹤齐鸣,又见凤凰翱翔。星河皓月之下,仙人踏剑遨游天际,作耍云端,尽是身轻体柔之姿,宛若水中嬉戏。
可百年光景,百越城里并无目睹仙人风姿者,久而久之,人们只当行乞老翁疯言疯语胡诌。不过“望仙楼”美酒佳肴天下无双,那是日日满客,夜夜笙歌。仙楼楼主乃红衣妇人,无人知她来处,年岁不详,其体貌俊美非常,如牡丹花仙落凡尘。
五个外乡人行色匆匆,脚步紧促,最末那人竟未察觉迎面奔来的马车,差点被踩踏于马蹄下,幸得马夫及时勒马才保全性命。
“顾路也!”马夫吓出一身冷汗,惊呼出声。
五人中走在最前头的男人看出了事故,折回来,对着马夫作揖赔礼。
只听见马车内传来一句“切莫耽搁”,马夫就念主家事情紧急,骂骂咧咧调转马头,绕道继续前行。
刚刚作揖的男人看马车走远,眼中一片晦暗,盯着马车后背看了许久才走进“望仙楼”。
……
谢府前院,凝初正踩在四腿木凳上,惦起脚尖,将手里的簸箕放到临时搭建的竹架上。
谢安坐于游廊下简易桌案前,专心提笔书写。他身旁的周氏面前是堆积成小山状的药包,她正弯腰摸摸索索,翻翻捡捡。
“老头子,这是前年采购的吧?”周氏拿起药包凑近进一嗅,瞬间眉头紧锁,她道:“怕是不成了。”
“炎夏淫雨连连,潮气盛。”谢安瞧了那药包一眼,黑乎乎一团,熏得人反胃,他摇摇头道:“实在可惜,这可都是上好药材。”
说完,谢安将药包丢到左手边的竹筐里。
因林海峰今日要来拜访,谢安夫妇特意留家等候,因闲来无事,三人就将库房里的草药一一拿出来晾晒。
“阿凝,快,到廊下来。”云雾消散,太阳热辣辣地毒烤地面,周氏看凝初忙前忙后,满头大汗,怜爱地招手。
“你阿爹在水井里存了寒瓜,捞上来切了吃。”
谢安医术虽远近闻名,可找他看病的几乎都是穷苦人家,加上谢安为人好善乐施,那诊金药费,他也是能免则免,这一年倒头家里也没能存几个子。家里日子过得凑合,自然没有多余的银钱买沙糖绿豆、金桔雪泡解暑。
“好!”听到有吃的,凝初撒着脚丫子,一下子跑没影儿了。
“慢点!仔细脚下。”周氏笑得和蔼,转头又看向谢安,嗔怪道:“都是怨你,平时教啥不好,什么君子自强?阿凝是姑娘家,你何苦让她遭那读书罪。”
周氏劳苦了一辈子,只知道干活才能不饿肚子,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那都是扯嘴皮子。而谢安为功名磋磨大半辈子也没能挣个秀才回来,这让周氏更加坚信读书无用的道理。
谢安早已经习惯周氏时不时地唠叨,他只顾书写,周氏见他如此,火气又大了起来。
“昨晚阿凝和我说‘爱恨嗔痴不过须臾之欢’,你看看,这都什么胡话,好好的姑娘都被你教坏了。”
想起凝初昨晚有板有眼的模样,周氏赌气地将药包丢到谢安跟前。
“阿凝当真如此说?”谢安诧异抬眸,“这孩子莫不是开窍了。”,说完很是满意地摸摸胡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周氏又往谢安跟前丢去一个药包,还差点砸到谢安脸上。
夫妻多年,谢安知道周氏不是玩闹,立马停笔安抚周氏道:“夫人,冤枉呀,阿凝是我们唯一的孩儿,她的事情我能不着急嘛,她如今年岁小不懂这些,咱们越是逼她,她越是顽抗。”
“不过阿凝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她并非真的痴傻,这孩子通透着呢。”
谢安扶着周氏肩膀,贴耳好言好语相劝。周氏看了看谢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声骂道:“老不正经的。”,随即掩着笑意专心挑拣药材去了。
谢安见妻子也不再恼他,回到座位上低头继续书写。
说起谢安和周氏,这在百越城里也算得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周氏家住百越城十里开外的栾崖村,那地方沟沟壑壑,险象环生。那地方的人,说一句野人也不为过,他们祖祖辈辈靠天靠地谋生,都是大字不识的莽夫,世世代代与外人间隔。
只是一天夜里,村中进了猛兽,一夜之间将整个村子屠杀殆尽。周氏睡得死又被家中长辈藏在石板下,这才保住了性命。
十五六岁少女醒后跌跌撞撞逃到百越城,在南门口遇上谢安父母双亲,两人见周氏乖巧温顺就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