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端木研的眼中,燕连环仍旧是燕连环。可是他却又清楚地明白,身旁的这个少年绝对不是自己曾认识的那个少年,或者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他有过更深一层的了解。
燕连环收回了抚慰端木研的右手,又一次攥紧了背着的剑,他向前几步,踹开了几名一动不动的西装男。黑夜的笼罩之下,端木研看不真切他们前方的道路,不知道是岩石还是残肢堆成了一个小丘。燕连环一步步地向前,他的身形似乎也在一点点地变大。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吓得端木研不住地揉着眼睛,感觉自己的梦越发地离奇。
“陆家的易容?”在红服老人轻声疑惑的同时,燕连环已经走到了小丘的顶端,他抬起左手伸向了颈后。此时他的脸上裂纹满布,身躯瘦长。随着他的左手抓紧,往空中轻轻一扬,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宛若海浪散开在了星光之下。
“张,张,张,”端木研绞尽脑汁,可仍旧是想不起老人的名字。他只在道宗的大狱之中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若汐和他的二伯也都在场。
相较于他的震惊,对面的红服老人却仿佛是早已料到。在看清了张道一的面容之后,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笑声随着他身体的抖动一点点地变得嘹亮,直到最后老人的背紧贴着轮椅,高昂的头颅几乎要仰过身去。而那一声声的疯狂就这样伴随着老人情到深处攥拳猛砸轮椅的声音,无拘无束地在这片宁静的夜空之下横冲直撞。
“好久不见啊!张道爷!”笑声渐歇,红服老人仍旧保持着仰脖。此时,他苍老如古树的双手紧紧扣住了轮椅的扶手,指尖几乎要刺穿其中。他身体的颤抖并没有消失,而眼角淌下的两行清泪好像就是因为这抖动才会不小心地滑落。
“确实是好久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伪装惯了的缘故,直到此时,张道一微低着头,他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副和燕连环无异的单纯微笑。只是这时端木研再看,却感觉其上皱纹之间密密麻麻满是虚假。
“那你今天过来,是准备好以死谢罪了吗?”
“如果这样便可以换得人间太平,三界安定。贫道我,万死不辞。”
张道一略带笑意地说,却又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严肃。而这份严肃就仿佛一根根银针一样狠狠地刺穿了红服老人年迈的心。放纵的笑声又一次地徘徊,只是这次更像是在掩盖老人眼泪的决堤。
“好一句万死不辞。但你还活着,你甚至没有尝一尝死亡的味道,可是为了你的一句空话死了千次万次的大有人在!”老人的声音从最一开始的呢喃逐渐地变得高昂,他正过头来,怒目圆睁。然而他的愤怒甚至没有坚持到端木研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打上一个来回。红服老人的脊梁像是被人凭空抽了出去,刹那之间他又蔫了下去,瘫在了轮椅上面。“你拿什么来还呢?”
红服老人一字一句的斥责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张道一的胸口,他低垂着的头颅始终没有抬起,最一开始腾飞的头发如今已经趴着他的后背枯萎,他开口喃喃地说,“我们都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我们都知道它的错误却又不能回头,为此我们都付出了太多太沉重的代价。”老人缓缓地抬头,望向对面,“我今天来不为别的,我们这代的恩恩怨怨需要一个了断。为了私心也好,为了大义也好。我们早就该给后辈们让一让座了。”
“后辈?你我还有后辈可言?是你道宗那一帮臭鱼烂虾还是我科司的一地荒芜!”
红服老人的盛怒化作一把利剑斩断张道一的话语。张道一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终于不再逃避对方的眼睛,他抬起头,隔着星光与黑夜与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