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有后。”
端木研看到不远处的那道鲜红猛地一颤,轻飘飘的四个字眼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引力,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黑暗涌动,那是许多活生生的人类。
早在张道一蜕下面具那时,红服老人就已经在心中排演出了千万种的可能,可唯独略过张道一所言这么一项。其实他也非常清楚,陆家的这位后人不一定会有那个人十分之一的才能。但是在泥沼之中挣扎了五十年岁月的科派无时无刻不需要一个精神领袖,像那个人当年一样,给他们这些疯子带来一丝的曙光。
“按照道宗的作息,小娃娃应该已经睡下了。”张道一说着,摇头轻笑了两声,“也不算太小,只是对应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家伙来说。你大可放心,道宗那边我还是有几个信得过的,小娃娃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待,我派出的任何任务几乎都可以执行得滴水不漏。很有他当年的风范。”
“我们当年都太过天真了,总以为几百年间的血海深仇能被草草的几个年轻人的豪言壮语所平息。我们更是低估了我们理想进程之中所要面对的无穷阻力。历史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拦在了你我面前,蒙住了当年那些老人的眼睛。然而留给人间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你想干什么?”听着张道一的诉说,红服老人的脸上已经再难看到一丝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眉头的疑惑与若有若无的担忧。
张道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百分百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娃娃。就是不知道你们,还愿不愿意相信这个曾经领袖的血脉。你不用急着回答。”张道一摆了摆手,“我明白,这个时候你要是来句相信反倒是显得像个笑话。毕竟虎父无犬子也只是我们的美好幻想,更何况小娃娃和他都不一定是什么直系血亲。但是我想,你们是需要这个孩子的。不过可惜的是,我信不过你们。”老人的眼睛垂了下来,顷刻之间变得黯淡,“更可怜的是,偌大的道宗同样没有几个我信得过的。”
“前面跟你说的万死不辞不是什么假话,曾经的你我本就有着这样的豪气凌云,我想如果不是仇恨的滤镜你不会怀疑我的真假。更何况如今这么大岁数,老命一条,与其烂在床上,倒不如死的辉煌轰烈,为得一份我们年轻的时候想象中的世界。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多做些什么,”随着张道一这一次望向自己,红服老人感觉那是一种贯彻灵魂的对视,那种燃烧在眼底的阔别已久的火焰,又一次笼罩住了这位自己曾经勉强称得上的朋友。“五十年间我寻了无数的地方,其实早在那天晚上我们就都明白了,所谓的理想必然伴随着牺牲,这五十年的挣扎不过是想尽办法让自己去接受这个理念与我们亲眼目睹的残酷的现实。牺牲是一定的,张道一不怕牺牲,但我不仅仅只是张道一,我也是道宗的人。”
此言一出,包括端木研在内的所有人突然绷紧自己的神经。这几乎是一份相当露骨的战书。但是红服老人却是迟迟没有动作,张道一此刻的一言一行吸引着他,他们好像跳脱了战场之外,吟风弄月,闻香品茗,去对着繁星大肆地高呼自己的阔论。
“人心在很特别的情境之下是可以站到一起的,只要有人愿意付出。但是群体不同,说到底,你我也是在各为其主的框架之下开凿未来,我们率属于自己的群体。或许不小心挖进了同一个隧道,走着同一条路,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爬上去后仍要走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最一开始,我也陷入了一个死局。直到小娃娃的长大,我又一次看到了希望,我想,我正在一点点培育我们的理想。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荡平曾经阻碍我们的山峦。”
“牺牲是必要的,但是我仍旧是有着身处群体的私心。”
张道一用着轻飘飘的口吻,说着豪气干云的话语。换得红服老人咯咯咯的笑声,“记得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光芒,明明本人好似尸堆之中爬出的恶鬼,可那种独属于你的意气风发总是能一次次地让我为你死心塌地。我佩服你,如今也是。不过,正如你说,我也率属于一个群体,一个与你不同的群体。我希望你成就一番大事,只要你能抗住。”老人的目光变得狠厉,随着他的大手挥下,科派所有的人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当即五指飞舞,操纵着周遭的一切武器轰向张道一二人。
但白发的老人一言不发,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这一次端木研看的真切,脑海中的记忆也在一瞬之间打通。那个站在掌门身后,张若汐二伯身旁的老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的整个人像是被阴翳包裹,周身弥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然而此时的他长剑直指,暴虐之余竟然多了几分不协调的少年意气。
“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五十年,能磨平你的疯狂。”红服老人喃喃地说,嘴角含笑,其中却又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