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先生又来了。”

朱厚照不耐烦的岔开了话题：“杨先生急着见朕，有什么要紧事吗？”

“陛下，内阁接获北直隶急递，霸州马户不堪暴政，民心浮动，再不采取断然措施，放任下去恐有民变发生。”

“霸州马户？”

朱厚照有些意外，走近杨廷和：“杨先生，马户不就是世代为朝廷养马的吗？为何民心浮动？”

“陛下有所不知，北直隶自正德四年起遭遇旱灾，粮食欠收，今年灾情亦无缓解迹象，百姓连口粮都不够了，可还要拿出大量粮食喂养马匹，为完成朝廷的徭役，马户们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苦不可言。”

朱厚照有印象了：“这事上个月李先生奏报过，朕已经命刘瑾派员下去安抚了，难到还有百姓心存不满吗？”

杨廷和摇头：“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了，陛下知道刘公公派去的人是如何‘安抚’的吗？”

朱厚照睁着大眼一脸懵。

“刘公公确实派了御史宁杲去霸州实地体察，酌情处置；可是这宁杲一到当地，不分青红皂白抓了许多交不起徭役的百姓，此人立什伍连坐法，把贫苦不堪的马户们当作抗拒朝廷律令的乱民对待；他去之前，百姓虽苦尚有一丝活路，他去了短短一月，造出了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百姓彻底陷入民不聊生之境，长此以往岂能不生变乱？”

远远又有一声虎啸传来，朱厚照沉吟不语，眼望屋顶静静出神；杨廷和坐在椅子上盯着脚前的地面，眼角极细微的挑了一下，也不说话。

“杨先生，昨天刘瑾还来见朕，奏报霸州交来马户拖欠的马匹二百二十匹、赋税八万六千两，既然马户们还有钱交税，似乎也不像先生说的那样窘困到活不下去吧？”

杨廷和顿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

“杨先生？”

“陛下，据臣接到的密报，宁杲在霸州一代刮地三尺，至少聚敛了白银四十万两、马匹六百余。”

屋内瞬间静谧，朱厚照踱到门口，仰望碧蓝的天穹，久久不语。

杨廷和施施然端坐，目不斜视，神色安逸。

连远处笼中的猛虎似乎都感受到了此处的凝重空气，半天没有再发出啸声。

朱厚照走回御案前打破了沉默，：“此图是朕自宣府带回，请先生一观。”

杨廷和起身近前，低头去看案上的地图，越看眉心拧得越紧，抬头问道：“陛下，此图是何人所绘？”

“绘图人是一名普通的把总，基层之人久在边关，最是了解实情．．．”

“哗众取宠！”

杨廷和的大手重重拍在地图上，被打断的朱厚照错愕扭头：“先生何出此言？朕倒觉得这人的思路很有几分道理。”

“陛下，九边之策始创于太祖、定型于成祖，是我大明列祖列宗高瞻远瞩的万世之计；小小一个把总，自以为戍边几年打了几仗，就敢妄议军国大事？若以此人之策，复建开平卫要花多少银子？驻守多少人马？孤悬长城防线之外若被敌人围困，又如何自保？”

看到朱厚照越来越发拧的眼神，杨廷和意识到话有些硬了，缓和了一下口气：“陛下天资英武、少年热血，被他的激进策略打动原也不奇怪，但兵者，国之大事也，我大明的边策就算要调整，也是陛下召集内阁、兵部、边关督帅从长计议，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七品小官乱发议论？”

朱厚照看了杨廷和许久，轻吐一口气露出微笑：“杨师傅，朕的书法近日又有长进了，写几个字请你点评可好？”

说完不等回答，铺开宣纸拿起狼毫，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大字，吹吹纸上的墨迹：“杨师傅，这幅字学生送给你，带回去慢慢欣赏吧。”

绿昵大轿内，杨廷和仔细回味今天朱厚照的每句话、每个表情，低头看着手中的字幅，陷入深思。

那上面只有九个字：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