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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夏,再春以五百七十五分的高分考入广州中山大学。

这是他们班上的最高分。学霸陈宏华因为早已保送进了中国科技大学,高考对他来说只算得上是个仪式,他历来是再春班上甚至是全年级四个班中成绩最好的。这次高考他的分数是五百六十七分,就算不是保送,这个分数也可以稳进中科大。并不是保送失去了作用,也不是考分没有了意义,实力就是实力!

在不影响大学录取的前提下,分数多一点少一点并不要紧,可周围的人总要拿这个来比较一番。但再春知道,他的分数只有和大学的录取线比较才有意义,其他方面的比较真的不重要。

当年五月二十日,全省还是和往年一样开始进行筛考。可再春却在五月十八日病倒了。他腹部疼得厉害,校医也搞不清什么原因。刚好学校有货车去市里拉粮食,就让再春搭便车去地区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到医院时天色已晚,再春自己挂了急诊。医生诊断为肾结石疼痛,开了些药给他,要他在饭前分三次服下。

天色已晚,再春对YY市区并不熟悉,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也没打算去找地方吃晚饭。他想到了医生交代的饭前服药,就在附近的水果摊上买了两个大雪梨,先将药拿出来,几乎没有犹豫,一把全部吞了下去。

他着急啊!后天就是筛考,参加不了就拿不到高考准考证。他的想法是多吃些药,病会好得快一些。

之后,他吃了个梨权当晚餐。因为后腹部还在疼,雪梨这种平时的奢侈品,现在吃下去却是索然无味。

可恶的阴雨天到处泥泞,再春在昏暗的骑楼下闲逛了一会。虽然已经是五月,挨晚却有些凉意,再春走到一个什么单位的传达室那里,央求看门老伯让他进去坐一会,还顺手把剩下的那个梨给了老伯。

老伯很热情,看再春面色很不好,就用大把缸倒了杯热开水给他,又让他坐到正煮着水的煤炉子边。知道了再春到来的原委,老伯更显关切,说:“反正明天一大早你得赶回学校去,不如就在我这里将就睡会儿,别再到处乱跑了!”老伯顺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简易架子床。

再春真的是求之不得,一连声对着老伯说“多谢!多谢!”经过这一天折腾,再春实在是累了,就跟老伯打了声招呼,和衣倒在床上睡去了。

街道上的喧哗早早将再春吵醒。

其实就算在学校,他这时也起床了。平时都是早起到操场跑完三千米,再回寝室洗漱,吃过早餐才天亮的。

操场在学校的正南面,边上的铁栅栏外就是稻田,再往南便是那条环绕学校缓缓流过的志溪河。

操场上有一条三百米长用煤渣铺就的跑道。标准的跑道都是四百米,可石笋中学依山而建,位置有限,只好因地制宜将就着了。再春跑完十圈,三千米的运动量也算是为接下来一天的紧张学习充充电。

值班阿伯看到再春起来,有些怜惜又有些责怪地说:“昨晚你在床上滚来滚去闹了一夜!问了几次也不出声,是肚子疼得厉害吧?害得我一晚上连眼都没有眯一下。”

再春觉得很过意不去。老伯接着说:“去单位厕所里洗把脸吧,我给你买了馒头热在炉子上。”

再春心头一热,但也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就顺着阿伯手指的方向去厕所那边了。

那单位的厕所又大又干净,白瓷片贴成的长尿槽一点臭味都没有。

再春肚子疼了一夜,早就想去厕所,但又不敢去。自从肚子疼开始,他拉出来的尿就是红色的,血水一样的红色。医生给他说了,那是肾结石移动导致的便血。他不知道医生给他吃的是什么药,疼是没有完全止住,但他希望至少能把血尿止住了。明天就是筛考,它可耽误不起呢!

再春这么想着,厕所里开着长明灯,但他却不太敢正面去看尿的颜色。这时,小便处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接着尿槽瓷砖上“噼啪”一声脆响传来,响声不大,却很清晰。再存赶紧低头去看,尿的红色是浅了不少,也许是在瓷砖上弥漫开来了的缘故。一颗比麦粒略大的粉红色半透明石子静静地躺在瓷砖上。

再春将小石子捡起来冲洗干净,拿到灯下细看,小石头其实是白色透明的,只是里面有网状的血丝才呈现粉红色。他小心地用纸包好,整个过程中完全忘了腹痛那回事。

告别值班的阿伯,再春直接往医院跑。他想找回昨晚给他看病的那位医生,却被告知已经下班了。医院不会因为太早人就少,但那天看病的医生确实很有耐心,再春有机会把自己的情况详细跟医生说一遍,还把药单子给医生看了。

当医生知道他一次性将开的药全吃了,白了他一眼说:“你不要命了?”医生停了停又说:“石头排出来了。再吃些消炎药就没事了。三天的药可不能一次吃了啊!”

再春听了医生的话赶紧答应,还感觉腹部好像也不疼了。但就算再疼他也要立即回学校,别无选择。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考场上啊!”

筛考过后学校给高三年级放两天假。一是等待考试结果,再者也是让同学们稍微放松一下。县一中连筛考都过不了的学生也有,但那基本上都是通过关系进来的插班生。尽管这样,紧张气氛还是有的,还真有些同学担心被筛走了,就表现出那种恋恋不舍的心情来。

放到整个高三群体,大多数人读了十二年书,连参加高考的机会都没有,却没有人对筛考制度的合理性提出质疑!考试结束两天结果就出来了,也没有人对那种高效评卷的可能性提出怀疑!

离高考还剩一个多月,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学校,除了家就在学校附近的那几个。刚好那一年哈雷彗星“近距离”扫过地球,夏夜成了看流星雨的最佳时期。再春提议到瑶华山顶去看流星雨。同学们欢呼雀跃,男同学准备凳子、电筒、塑料布、防蛇棍等,女生则去买了一大堆零食。

山顶微风习习,清凉静谧,不知名的虫子时而在草丛里叫上几声,更增添了这夏夜怡人的感觉。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忽而没入草丛里去了,山上怪石嶙峋,藤蔓缠绕,有同学小心翼翼地前去搜寻,却总也徒劳无功……

说是上山来看流星雨,可天上一直盖着层薄薄的云雾久久不散。好在并不怎么影响大家的心情,主要是因为大家都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间吧。那种学习环境和压力下,又有几个人能奢侈得把一整个晚上花在望着天空找流星上面呢?流星既然还没有出来,那就先聊着天等等看呗。

虽然他们都还只是高中生,但要用天之骄子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因为用不了几个月,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将成为全国顶级高校的新生!

聊天的话题从流星雨到天体,到宇宙;从宇宙的永恒到人生的短暂;又从人生易失聊到人生的意义……话题一个接着一个,内容既跳跃又不失一定的连贯。

再春今天的想法有些怪,他坚称:“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只是一种习惯而已,大不了也只不过就是动物的本能。”

他的论点似是而非,就补充解释道:“几乎所有宗教都在宣扬生命是轮回的,这给生命寄予了一种变相的永恒。从这个角度,生命似乎有了某种意义。经过长久的怀疑和科学发展的证明,轮回说己经破灭。”

他更谈到当时还不甚流行的宇宙大爆炸理论,认为所有的文明终将毁于一旦,变成一个能量的点。他迷茫地仰望着天空,“未来某一天,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同学们被他的情绪感染了,陷入短时间的沉默。人群中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直在深情地看着他。刚才还在担心他去市里医院看病的事,也觉得他这两天好像是消瘦憔悴了许多。其实也不是,他本来就那么瘦。

晚上听说他叫大家有兴趣就一起去爬山看流星,稍放心了一些。现在听他说话的语气和观点,又显得那么消沉,莫名的担心又开始在内心弥漫开来。他可不是这样的人,一直都只见到他帮助别人,鼓励大家努力学习、树立远大的人生目标。

有一次晚自修间隙,他说:“我们到了高考的关健时刻,谁也帮不了谁,要靠自己努力,是追求‘个人奋斗’的时候了。”

有人对他这种“只顾自己”的说法有意见,她还劝大家要理解:“考大学只能是靠自己,不追求个人奋斗还能怎样?”可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该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吧?她想上前去问问他,但那么多人在那里,而且,也没觉得他所说的有什么错,最后也没有问成。

看流星雨只是再春高中学习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三年时间,这种小插曲还有很多。

有一次星期天去野外爬山,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在山间发现许多山洞和废弃的建筑,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是YY市赫山区岳家桥镇的「马来亚革命之声广播电台」遗址,这个电台在当年用于支持马共的宣传。

还有如去深山老林里摘野生板栗,偷村民家的红薯……后果最严重的一次是偷着去志溪河电站水坝游泳,被徐少卿校长逮个正着,抱走衣服。

老师批评他要他作检讨时,他还不知天高地后,辩白说:“学校禁止没组织的游泳,我们是班上组织去游泳的。我是班长,要处分就处分我吧!”当场把校长气得暴跳如雷,责问道:“你的肩膀有多厚?敢担这样的责任!”并杨言要开除他的学藕,最后挨了记大过处分。

还是那句话,十二年寒窗,高考只是那最后的形式,因为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如结婚典礼只是一个形式一样,它必要、重要,但真到了那一天,一切都不用自己再发力,而是有股无形的外力在推着你向前。

再春高考时也有个插曲:数学考完后有人问他一道应用题的答案,他说完后就走了。他觉得在考试过后对答案没什么意义,特别是高考这种大考,考完一科急忙对答案害处可能更多。

因为是省属重点高中,高考考场就设在本学校。任课老师也都在学校陪着。再春是六十六班的班长,从高一干到高三,老师没见到他就随便问了一句。同学们可一下着急起来,说:“刚刚对题目,大家的答案都一样,就他的不同。怕不是一道大题做错了不开心,躲哪里伤心去了吧?”

他们对过题目,连学霸陈宏华的答案都和他们的是一样的,再春做错的可能性非常大。老师也不敢掉以轻心,叫几个人分头去找。好在有人先想到要太平回他表哥的房间去看看。

陈太平的姑妈是学校的元老,退休好多年了,但他表哥现在还在学校任教。再春图安静,平时就和太平躲到他表哥办公兼休息室里复习功课,现在正在里面睡大觉哩。下午还要考试,再春觉得考试前能睡一会最爽。

其实,那道题他并没做错,而是其他大多数人错了。那是一道求旋转体体积的几何题,题意看似沿Y轴旋转,但正确的理解是沿X轴旋转,结果天差地别。当然,大家都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