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这就不认识我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抬起头:“你是?”
他长得太好看了,我向来不喜欢为难这样的美男子。
“你的伤还好吗?”
他的眸光一闪,似有万分的欢喜,却只浅浅地答了一句无碍。
再后来,我知道他叫阿景,十七岁,无父无母。既怜惜于他的身世,又感喟于他的傲骨。这样的人以后一定不得了。
志趣相投的人往往更容易打成一片,投壶,马球,这些我爱玩的,他都极为擅长。城西跑马场,他替我赢得头筹,让我在众世家子弟面前赚足了面子;城北赌坊,他曾用一贯钱赚了一百两银子,填满了两个月来我因赌石而留下的亏空。就连名门千金的雅集,我也喜欢带着他,且不论他是否文采斐然,单凭这张脸,就引得诸多大家闺秀频频回顾。
我生辰那日,父皇又一次大宴群臣。酒会上,觥筹交错,烛光萤火,玉盘珍馐数不胜数,群臣贺词富丽堂皇。
我一直强撑着,露出最得体的笑容,可却并没有真正感到快乐。
果不其然,我的亲事又被提上日程,这样我就更郁闷了。切,就凭那些人,打不过阿景,长得连阿景一根小指头都不如,还妄想做我的驸马,简直是不知廉耻,真该什么时候让阿景教训他们一顿。
宴罢回府,我一脸落寞地坐在窗前,忽然听到一阵石子敲窗之声,我连忙拉开窗户。
“你今天终于有空了,要带我去哪玩呢?”
只见他微微抿唇,从袖口抽出一支玉簪,通体雪白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玉。他两手捧着,向我递来:“生辰礼物,望公主笑纳。”
知我者,阿景也。我欣然接受,可又担心他一定费了好大一笔钱。要好好补偿他才是。
阿景总是这样,不计代价地对我好,我那一次为什么对这样温暖的他发火呢?
正月初九的重灯节,我们最后一次出游。
起初他担心人多不安全,但无奈我软磨硬泡下,终于同意。但要求我绝不能离他一尺开外。一开始,我可听他的话了,一路扯着他的衣袍,信誓旦旦地承诺绝不松手,但当我们走到石拱桥时,一盏可爱的兔子花灯从我的面前一闪而过。我一阵激动,放开了手。
热闹的街道,拥挤的人群终究是将我们冲散。
起初我还在人群中寻找那盏灯,直到寻找无望,反被人群越冲越远,才终于知道我们走散了,我找不着他了,一种恐惧和失望混杂的情绪攫住了我的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不识路,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等着他来找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寻来。
我站在高处的石桥上,他站在护城河的对岸,我们之间隔着人山人海和河上数不尽的灯光。
他用轻功一跃而上,来到了我的身边,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眼眶也红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我不是让你不要放手吗?
“我知道,可是我看到一盏好好看的灯,然后我去找,却找不着。”我哽咽着。
“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寻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的身份特殊,万一有人构陷你,谋害你,那当如何?”
他说教了一通,当下我既委屈,又难受:“那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一说完,他便愣住了,空气寂静了三秒。
他缓缓地说:“对,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我只是你手下的一个小侍卫。我没有资格说你,也不配站在你身边。”
甫一说完,我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在我远嫁之前,我再也没有遇见过他。
我真不该,不该说那样的话,从一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既自卑又骄傲的少年啊。我,我真的不应该放手。
我应该一直紧紧抓着他,让他带我走,我的愿望,他一定会帮我实现的。
可那一松手,我便失去了阿景,我的少年。
我国与邻国交战多年,屡屡落于下风。邻国的皇帝提出和亲,求娶我朝的公主。我是最小的公主,皇姐们早已嫁人,要离开的人只能是我。
如果,牺牲我一人,可以使边关的百姓安居乐业,边关战士们少流血,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七远嫁。
远嫁的那一天,满城的梨花都开了,风一吹,下起了一阵梨花雨。替我挽发的喜婆对我说,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兆,预示着我的婚姻一定会幸福美满。
我坐在轿子上,最后一次见到阿景,他不舍地看着我,在行伍之中显得那样孤寂,哀伤,一双桃花眼中是星星点点的萤火,满城的梨花雨不及他眼底一丝微光。
轿夫起轿,十里红妆,而我与阿景的距离也越来愈远,透过朱红的纱帘,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殊不知,我已踏上一条不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