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滴清泪从柳可卿美眸里沁出。这首诗,比柳妈妈珍藏的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水准更要高出一筹,它深深地打动了柳可卿那紧紧防护着的心。
它是一首美丽、坚贞的爱情诗,其中夹杂着一丝丝幽怨。首联是因极度相思而发出的深沉感叹,先言相见难得、离别更难舍;再以东风无力、百花凋残渲染愁苦凄恻的氛围,还暗合了时下深秋季节;颔联以象征手法写出痴情苦意以及九死不悔的爱情追求,言相爱之深切凝重、生死相以;颈联设想所怀念之人的生活情景,暗含离人相思、心心相印之意,并表示关切、珍重之心!末联说相距本不远,但因阻碍导致既难相见、又难通音讯,希望能有人代为传递信息、带去思念和问候。绵缈深沉而不晦涩,华丽而又自然,情怀凄苦而不失优美。
这样子的诗,对柳可卿这样的女孩具有极为致命的冲击力。虽然在柳妈妈的告诫下,她在心里对男性筑下层层防线,把自己的爱情憧憬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但这样子的诗,轻易地就破了防、只是她还未察觉,或者是不愿意察觉。
“德昭公子,小女子虽为姐姐,但你,却足以为我师!”柳可卿起身、离座,走到赵德昭面前,推金山倒玉柱、深深一鞠躬。
赵德昭不敢托大,连忙起身,双手扶起柳可卿:“姐姐言重了,小弟愧不敢当。”
热热的男性手掌,柳可卿确实是出道以来第一次接触异性肌肤,但她没有拒绝、躲闪;不过耳根发烫、脸上泛起红晕。只是她戴着面纱,赵德昭并未看到。
近距离相处,赵德昭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那是柳可卿的少女馨香。在异性中,赵德昭是唯一一个嗅到的。
柳可卿再施一礼,回到案几,轻抚瑶琴,浅吟低唱……
赵德昭深深陶醉在柳可卿如诗如画的吟唱中。他心中感叹:比后世所谱的曲,更贴近此诗的本意啊。
柳可卿,是用心感悟到了诗中的真谛。
第二十三回互诉衷肠
“秋香,把诗稿送去柳妈妈处,只能柳妈妈一个人看。再取那瓶我珍藏的清酒来,加一些菜肴。”柳可卿恢复了清冷的声音。
秋香捧诗离去,两人静静地,没有言语。
约一刻钟,秋香和夏荷进来。夏荷端着玉盘,上面红绸遮着;冬梅端着酒菜,秋香手拿一把张开的折扇。
秋香换了一个案几,冬梅摆好酒菜,然后躬身退出。
秋香放好蒲团,请柳可卿和赵德昭相对而坐。
夏荷微笑道:“德昭公子,这是潇湘馆奉上的酬谢,一千两纹银折算的黄金,方便德昭公子携带。”
这个时代,一两黄金约可兑换二十两白银、以后还可能升值,所以一千两白银兑换成了五十两的金条。
赵德昭暗赞潇湘馆在细节上思虑周到,一千两银子,一百斤!身上还有四百六十两银子,加起来比他本人还重!虽然赵德昭练过武,力气再大、它不方便啊。
他取出钱袋,把金条收了进去:“夏荷姑娘,我身上还有四百两银子,可不可以也兑换成金条?”
夏荷看了看柳可卿,后者微微点头。她答道:“可以。”接过银子,躬身退了出去。一刻钟后回来,送上二十两金条。
秋香取过折扇,笑啉啉道:“德昭公子,这是柳妈妈亲手画的青莲图,送与德昭公子鉴赏。”
赵德昭接过折扇,明显是刚画的、还有点润湿气:“小香香,代我谢谢柳妈妈。”
略一欣赏,感觉柳妈妈功底还要略略超过柳可卿。画风很接近于工笔画,属于写意与写实有机结合。那朵青莲仿佛从扇面里生长出来,一尘不染、翩然如仙。
旁边是柳妈妈一手漂亮的隶书:“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旁边是一行小字:“书赠赵公子德昭。”最后是一方篆书小印,赵德昭确实不认识,但猜得到是柳妈妈的私人印章。
“好画!好字!”赵德昭连声赞叹,让秋香放到窗前风干。
柳可卿道:“柳妈妈的墨宝一般人求不到的,我也就只有一幅。德昭阿弟好好收藏,也许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哦。”
“那是自然,可以传给儿子了。”赵德昭又开始贫了。
“你呀,开始露出纨绔马脚了。还儿子,娘子都还没呐。”柳可卿给了他一个卫生球眼白。
赵德昭一句“你给我生一个呗”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好险!万幸还是忍住了。对这个冰雪美人,可是亵渎不得的。
赵德昭和柳可卿是东西对坐,秋香跪坐于南端。她给两人斟上酒:“公子,姑娘,请。”
赵德昭一看,暗赞:“没看出来这小妮子,斟酒好有水平!两杯酒都精确地斟到三分之二处、毫厘不差。”
开玩笑,秋香自五岁被卖进来,每天都要进行侍候人的严酷训练,这只是基本功而已。
柳可卿玉手轻轻拣起酒杯:“德昭阿弟,这是姐姐亲自酿造的花魁酒,珍藏了三年。不知合不合口味。”
赵德昭先是嗅了嗅:一阵甜香中带着酒香,估计度数比较低、不超过二十度。应该是很入口、不醉人。
“这酒,须要不多不少、刚好三年的陈米,酿好后以酒瓮埋入桂花树根部,再三年后方可取出。一瓮可装十五坛,每坛十五斤,堪堪一瓮二百五十斤。姐姐我已经酿了五瓮。”
五瓮,也就是酿了五年,说明她十三岁就开始酿造了。那时,她正式以花魁身份出道。
柳可卿说是她亲自酿造的,其实她就只是出个场,活都是酿酒师傅们干的;在一些流程中她表演一下漂亮的动作,这酒就算是花魁亲自酿造的了。
和皇帝亲耕,是一个套路。
这酒,实行的是饥饿营销,轻易不拿出来招待客人。客人要和花魁喝这酒,首先一定要有文采,然后要有钱。
潇湘馆等青楼,会定期拍卖和花魁喝这酒的资格(赵德昭一瞬间想起后世拍卖和股市大亨巴菲特共进午餐的资格)。这代表一个人的素质、能力和面子,拍卖会场场爆满。
据说柳可卿创造的纪录是一万二千两雪花银(一千八百万元RMB)!和这酒相比,后世几千元一瓶的茅台、还有数万元什么八二年的拉菲,简直弱爆了!
巴菲特的午餐也相形见绌。
如果柳可卿在花魁大赛夺得魁首,拍卖价还会水涨船高。估计大概率会翻番!
青楼,是实实在在的销金窟!
由此可见,潇湘馆这次给予赵德昭的面子,足够大了。
他也端起酒杯,对柳可卿致意了一下:“阿姐,弟弟还是要谢谢你,还有柳妈妈,给我这个获利的机会。弟弟借花献佛,就以这杯酒表达谢意。”说完一饮而尽。
柳可卿嗔怪道:“阿弟,这酒,不是这么喝的。应该先抿一小口,在齿、舌之间停留三息,细品其滋味,然后喝下半杯入腹;最后的半杯才可以一饮而尽。”
然后,柳可卿示范了一次品酒过程。那姿态,轻轻撩起面纱,说不出的一番行云流水似的婉转优雅。
赵德昭脸红了一下:“阿姐,弟弟从没品过酒,谢谢指点。这个,小香香,再给我倒一杯。”
秋香忍住笑,再倒了一杯,还是精确的三分之二杯。
柳可卿道:“秋香,你且下去,我想单独和阿弟聊聊。”
秋香起身鞠了个躬,碎步退出。
酒过三巡,柳可卿停杯道:“看你今天的样子,很是纨绔、还很贪财。但从你的诗文来看,却是高洁、多情细腻。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赵德昭两世为人,都被女人抛弃;而且原主落水身死,大概率和吴娇杏这个女人有关。所以,他内心除了母亲赵李氏,对其他任何女性都抱着警惕。
比如,堂姐赵灵儿对他确实好。但赵灵儿毕竟是赵德芳同父且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赵德昭不敢保证谋夺他的家产的行动有不有赵灵儿一份;以后和赵建福一家公开撕破脸,也不敢奢望她的态度会向着他这个堂弟。在她面前,其实赵德昭的面孔上已蒙上了无形的厚厚一层伪装壳。
所以,对于初次见面的柳可卿,赵德昭当然不会显露真心。
赵德昭实在不习惯跪坐,他苦笑道:“阿姐,腿麻了,我还是盘腿坐下为好。”不待柳可卿反应,他惫懒地盘腿坐下,使劲揉搓着麻木的双腿。
“其实,阿姐,很小时候,爹娘曾经把我带到雾灵山迦叶道场灵谷寺,拜在住持玄慈禅师门下,为记名弟子。父亲去世后,母亲带我去祈福还愿;我呆不住,曾经跑去后山,误打误撞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一具枯骨,面前有个檀香木盒,我拜了拜就拿回去了。这次要参赛,我才打开一看,却是一本诗文集……”赵德昭编完故事,再细细品了一杯酒。
柳可卿何等冰雪聪明,赵德昭装纨绔还勉勉强强合格,编谎话水平实在不高。这番传奇经历漏洞百出,完全是这个时代、包括后世仙侠奇幻话本的套路,怎么骗的了她?但她也不拆穿,先和赵德昭闲聊、品酒。
青楼女子、特别是头牌花魁,在拿捏少年男孩的心理上,是十分有手段的。
柳可卿对赵德昭,是有好感的;那些诗文,悄悄打动了她的少女心。所以,她的出发点不是想害赵德昭,而是想深入了解他。这样,即使是套路、但带有真情,赵德昭更容易钻进去。
这个时代的酒瓶,相当于酒罐,可以装两斤酒。这种米酿的酒,度数不高、但后劲十足,其中还泡了人参、大枣、枸杞等补药。不知不觉间,一瓶清酒消去了大半;而赵德昭和柳可卿,都有点半醉了、而且,后劲开始发作了。
女人自带三两酒,柳可卿毕竟是欢场女子,酒精考验,头脑比赵德昭清醒多了。
“阿弟,你好像,很缺钱样?”柳可卿若有若无问道。
赵德昭大着舌头,头晕乎乎的,有点把控不住:“阿,阿姐,你相信不,我纨绔,玩大赌,几乎,赌输了全部家产;还,还欠下,一大笔,钱、钱。”
柳可卿震惊不已:“你,你一个,少年郎,怎么会去,陷于赌博呢?还赌的那么大!”
“哈哈哈!”赵德昭惨笑起来:“我有,一个,好叔父;更,有一个,好,堂兄啊!哈哈哈哈~我还,害得我娘,把她的嫁妆,都拿去,当铺了!我不孝啊!”赵德昭捶胸顿足嚎叫。
柳可卿明白了,青楼里的她,听说的同族相残的事情不要太多;即使是嫡亲的手足相残也是司空见惯。
更不要说,话本里,争夺皇位、内宫争宠的宫斗了。
但柳可卿可清醒得很,她还有一个要求、虽然有点点对不起赵德昭,还是要说出来。
“来,阿弟,我们再品一杯。”
“阿姐,你对我,太好了。弟弟,我,敬你、品!”
“阿弟,姐姐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阿姐,你说,你说,弟弟,一定办到。”
“其他三家青楼,已经办完了诗文会。丽春院,是明天办。弟弟,你,不要去参加,好不好?”
柳可卿的意思很明白,赵德昭不要去卖给丽春院更好诗词。
“丽春院?吴娇杏,那个害我的贱人?阿姐,放心,弟弟我,再也不会去,去见她的。”
以赵德昭和丽春院结下的梁子,赵德昭实际上连门都进不去,本来就参加不了丽春院的诗文会。柳可卿要求他不去参加,他正好顺口答应而已。
“而且,潇湘馆,柳妈妈,阿姐你,给了我这么多,明晃晃的金子。小弟已经,很满足了。”
“谢谢,阿弟,姐姐,再敬你一杯,品!”
“品!”赵德昭越喝越兴奋。好在,只有两斤,度数怎么也比不上两瓶老白干,而且是两个人喝。
这个时候,赵德昭脑海里的警钟开始敲响,他暗运内力,流了一身汗,很快消除了酒精影响。表面,他还在装醉。
“那个,今天,阿弟,我看你,那个未婚妻,秦小娘子,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哈哈,阿姐,你也瞧出来了啊。就在前天,她要求退婚了;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干脆,休了她!”赵德昭边笑,边不可控制地流下眼泪。
柳可卿内心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反而有点高兴;而且,酒喝到位,她内心的防线也有所松动。因这句话,她忽然忍不住,也想对赵德昭吐露心声。
“阿弟,你知不知道,姐姐,其实也是个不幸人。”
“阿姐,你是头牌花魁,人人羡慕,哪有不幸嘛。”
“弟弟不知,青楼女子,哪有真正幸福的人。每一个姐妹,都有一本血泪账。”
“那,阿姐,有苦,说出来,好受些。”赵德昭连打了几个酒嗝,实际上是内力把酒发散出去了。
此时,他头脑恢复一片清明。
“嗯,你是除柳妈妈外,第一个知道的。来,弟弟,先吃点菜,压压酒。姐姐再给你细说。”
“阿姐,您也,吃点,不要,伤了胃。”
第二十四回那一刹那的惊艳
秋香、夏荷悄无声地进来,收拾酒菜碗碟下去;再奉上一壶清茶,又悄无声地退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白玉瓷杯,如翡翠般淡绿色的茶水,完美的视觉享受。
升起的水雾,带着茶叶的清香,从鼻孔沁进肺叶。
“好茶、好茶!”嗅着茶香,赵德昭连声赞叹。
柳可卿柔柔地倒上一杯,玉指轻捻,递到赵德昭面前一尺处:“雨前龙井,今年的新茶。阿弟,请品尝。”
赵德昭微微欠身,双手接过。
他端杯于鼻下,低头轻轻吸气,感受茶的香味;然后先呷了一小口,在口中展开,舌头轻搅、闭目慢慢感受茶的味道。
一会儿,喝下第二口,体会茶的余香。
品字三口,一杯茶,第三口才可以喝完。然后体会茶的回味。
清茶入腹,驱散了半醉的酒气,神清气爽。
茶品三杯,两人暂息。此时,两人的眼神都恢复了清亮。
但是,柳可卿吐露心声的欲望,却是越来越强烈。
“其实,我小时候,是出身诗书礼仪之家。我的爷爷,三甲同进士,一任知县;我的父亲更是出色,是二甲进士第十七名,累官知县、知府,最后官至礼部侍郎,正三品;我的母亲家,外公是国子监司业,从四品下。我们家生活优渥、教养极严;家族中子女皆四岁启蒙,读了一肚子四书五经,习的是严格的礼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有涉猎。”
“我是长女,下有一弟。年岁,和你差不多。这是为什么,我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
“本来,生活是美好的。如无意外,我长大后父母会为我找一家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相夫教子。”
“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因父亲深度参与王居正先生变法,而遭皇上忽然驾崩,太后垂帘、尽废新法而失败。王居正先生被贬斥,流放崖州,两年郁郁而终;其余重臣,皆受强力制裁,基本被流放偏远之地、不得善终。”
“我父亲是王居正先生高足,变法重臣;被下大狱,议罪当斩;因太祖祖训:不可杀士大夫!太后遂改为流放西北玉门关军前效力,半路莫名去世,随行阿弟惊悸而死;因不堪教坊司凌辱,又闻知噩耗,母亲因此悬梁自尽。”
“其余家眷皆被发卖为奴。那时,我才七岁,被卖到教坊司。”
说到这里,柳可卿一滴珠泪落下,声音微微颤抖。
赵德昭给柳可卿斟了一杯茶,轻声安慰,柳可卿点头致意。
因柳可卿之语,赵德昭知道了十年前曾发生过王居正变法。难道,是王安石和张居正合体?变法内容,柳可卿没有说,她那时候还不满七岁呢。但大致可以猜测出来,绝对是触犯了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遭致疯狂的反攻倒算!其处罚力度,远超惩罚贪官污吏卖国贼。
对于教坊司,赵德昭在后世是知道的,用“惨无人道”、“灭绝人性”来形容它都太温柔了。
教坊司,最早实际上是周朝周公旦所创,原本是为宫廷乐舞培训人员。但到后来,却逐渐变质成了官办妓院。而里面的成员,基本上是犯过大罪的官宦家女眷!
男丁基本被流放或处死,女眷发配到教坊司。这些女眷,犯事前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气质高贵,具备多方面艺术才能,文化素养水平也很高。
而一旦进入教坊司这个地方,她们的一生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从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高峰位置瞬间连续十几个跌停板,到低贱到尘埃里的悲惨生活就此开始!
里面的女眷大致分成两个部分:如柳可卿母亲那一类年老色衰者,基本上都是干劳动强度大的粗活。如大体量的洗衣、扫地、清理排泄物……当然,少数运气好点的也可以去表演歌舞。她们的结局不外乎是:累死、病死、冻死、饿死、凌辱死、杖责(打)死;最多比例的,是不堪凌辱、绝望自杀!
而且,活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三年!没有一个此类女人能活着离开教坊司。死后,丢入乱葬岗!
另一部分就是柳可卿这类年幼貌美者,教坊司会着力进行类似后世补习班似的培养。她们本来的艺术表现力就很强,教坊司节约了初期培训的时间和成本。诗词歌舞方面只是进一步优化,让观众(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超级富商等)获得更高质量的视觉、听觉等方面的享受,给教坊司带来丰厚的财富。
想想看,昨天踩着我的上司,今天他的妻女却在伺候我,是多么的有刺激感和变态的满足感!
而她们更主要是被训练以色侍人的技巧,到时候可以作为皇帝奖赏、收买大臣、勋贵等的物品或筹码,供他们玩弄、享用。
教坊司女人的身份是全社会最低贱的,比如,她们被强制穿特制的衣服,使人们能轻易认出来、从而遭到世人的冷眼、嘲笑,被公开欺辱、甚至被杀死对方也只是轻判(罚款不如一头猪的价格);她们的丈夫也只能是低贱之人,且被强制要求戴绿色帽子(绿帽子的由来)!后代也要一直过着抬不起头的生活,做最低贱的工作,不能参加科举更别说做官了。
“本来,我这一生就这么完了。幸运的是,可能这次政治残杀耗费空了国库,皇家急需一大笔钱来平息事态、收买高官……包括皇帝自身的骄奢淫逸生活开销。于是我们这一批一百多个少女就被公开拍卖!我们这类少女,在青楼属于急缺的抢手货,教坊司获得了惊人的财富!而我,就幸运地被潇湘馆拍下,和还算心善的柳妈妈一起过了十年。”
说到这里,柳可卿语调略略加快,紧束的胸部起伏幅度加大,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进入青楼,我的命运好多了。只要是当红花魁,大概率会被达官贵人、至少是富商养作外宅,运气好还能提升为妾室。子女也不再是贱籍,可以参加科举、甚至做官!前提是,我要为青楼带来远远超出他们付出的海量财富。”
“我十二岁来月事,十三岁就正式出道。也就在那一天,我才知道了我父亲、母亲、弟弟的惨死消息!这,已经过了六年了!”
“我活下来了,因为我怕死,我有强烈的求生欲。”
“我只是在心中为他们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奇怪的是,当时,我居然没有流一滴泪。”
“花魁初出道,潇湘馆很会经营。我那次,仅仅凭第一次出道、陪着客人喝我这个花魁亲自酿造的米酒,就拍卖出了一万多两银子!整个仪式收入超过十多万两银子!柳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称这一次就将花在我身上的钱全收回了、还有富余!”
“以后的,就是纯利润了。”
赵德昭感叹道:“普通百姓,还在为几个铜板拼死拼活的;这些人,一掷万金而不带皱眉的,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谓为信然!”
他有种感觉,虽然窝在临江府不知道全国局势,但贫富悬殊达到如此变态,很可能要出大问题了。
柳可卿讲述这些,眼中再没有泪水,神色平静。过往的不幸,她早就麻木了、抛开了、走出来了。她和她所说的一样,她很怕死,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能过完正常人的一生。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正常思维,无可指责。
和柳可卿的命运比较起来,赵德昭觉得,自己两世为人遭遇的那些所谓“不幸”,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阿弟,我越来越钦佩你了,总是出口皆是妙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太贴切了!唉,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另眼相看吗?你的文采,确实高;但赵德芳、黄周星、许少游、朱友河,甚至秦湘莲、赵灵儿等,不比你差的太多。在科举文章上,你可能还比不上他们。主要是,我在你身上,仿佛看到了我亲阿弟的影子。他若活着,和你一样大。”
柳可卿眼中现出温柔、濡慕的神色,那是赵灵儿看他一样的神色、还尤有过之。
大姐姐爱护小弟弟,自古皆然。
“呵呵,没想到,参加一次诗文会,收获姐姐一枚、我赚大发了。”赵德昭痞赖地调笑道。
“其实,有德昭公子这样的少年俊杰作阿弟,是我高攀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谦逊了一番、却都是真心实意的。
“我的这些经历,柳妈妈都知道。但这些话,我却是第一次与人诉说。与阿弟说完,我觉得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
“阿姐,你心中所埋藏的这些话,就像是一些毒药,有怨毒、有恨毒……如不吐出来,它就在你心中发酵,总有一天毒发身亡。今天,你说出来,就是,排除毒素、一身轻松!”
“呵呵,阿弟,你真是说得太形象了!姐姐说了这么多,阿弟,也该说说你了哦。”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吗?毕竟比你小好几岁,家世风平浪静,经历的可没这么跌宕起伏。就算是被人算计,赌博败家、差点送命,比起阿姐你还算是太幸福了。我从记事以来,父亲严厉,母亲宠溺……”赵德昭比较详细地讲述了原主记忆中的一些事,特别是为吴娇杏争风吃醋、莫名落水之事,当然绝不敢说自己穿越之事。
“阿弟,我们花魁,轻易不会见客。今天和你饮酒品茶,是因为你为我作出了传世之作。客人要见一次我们,最低限度也是三百两银子、而且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吴娇杏那么轻易就和你,暧昧,姐姐我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事后回想起来,确实有问题。但我却找不到证据,只能是暂时放下,今后提高警惕了。”
“不说这件事了。对了,阿弟,姐姐在这青楼,见识了不少。作为出路,你,还是要走科举这条路。本朝自太宗皇帝杯酒释兵权以来,一直重文轻武、以文抑武。武官见文官、直降三品!文官犯罪,最大的处罚就是流放边境、转化身份作武将的附属、如我父亲那般。”柳可卿这时化身秦湘莲了。
“是呀,以前我纨绔不堪,赌博败家,累及母亲,真是不孝!为了自己、为了母亲,我还真的要好好参加科举。”
“好好!下次科举,还有七个月时间。姐姐我期待又一个少年举人的诞生。”柳可卿举起了茶杯。
“借姐姐吉言,小弟一定不负所望。”赵德昭亦举杯与柳可卿共品一杯。
赵德昭这时随意多了,他伸了伸腿,半躺着:“阿姐,不好意思,腿麻了。”
柳可卿展颜一笑,不置可否。
“阿姐,你这么带着面纱,吃饭、喝茶多不方便。”赵德昭随意说道,目光灼灼。
柳可卿白了他一眼:“人前我戴面纱,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平时闺房里却是不戴的。”
“真想瞧瞧你的真面目。”赵德昭期盼道。
柳可卿很是为难。戴面纱,固然是花魁常用手段,保持神秘感,提高身价。还因为她在心中发过重誓:她的面容(指成为花魁、出道以后),第一次只能给她心仪的郎君看。赎身出嫁、洞房花烛夜后,就可以摘下了。
但面对赵德昭的期盼,她又很是不忍心。于是,她下了重大决心:“阿弟,只准看一眼。”
赵德昭大点其头。柳可卿素手轻摘左边面纱细绳扣,忽然拉开、又马上遮上——前后不过一秒钟。
就这短短的一秒钟,赵德昭只觉得万分惊艳!
柳可卿,兼具有秦湘莲的美、吴娇杏的媚,甚至还有一分母亲赵李氏的柔、慈!
怎么说呢,在美丽程度上,也许她略逊秦湘莲一丝,但差距十分细微;她也有吴娇杏媚骨天成的一丝,可以补充;对赵德昭,她居然还有了一分长姐当母般的柔、慈!
如果是原主,肯定瞬间就沦陷了,甘当舔狗而不悔!
赵德昭这时忽然想通了,为什么无论成功或不成功的男人,喜欢上青楼了。古时候的贤妻良母都必须要端庄,做事要合体统,自然不会有什么风情、情趣可言了,夫妻关系最为融洽的也都是彼此间相敬如宾。秦湘莲就是这种女人的典型,绝对是合格的大家族当家主母,会把内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和睦亲善。
既然是讲究“如宾”,就更不会有那种亲密感与浪漫的情怀了。然而在青楼中的女子就有所不同了,相对而言,她们是更具有诱惑力和浪漫感的,这些都是作为妻子所不能给予自己夫君的。所以男子们才更喜欢来这烟花柳巷之地,因为她们是妥妥的“红颜知己”,当然实质上她们也只是逢场作戏。
吴娇杏和柳可卿,都是这方面佼佼者。
揭开面纱那一瞬间,直令花羞月闭、鱼沉雁落。柳可卿脸红如朝霞,呼吸急促,体香不由自主地散发,使得赵德昭如痴如醉。
赵德昭在重生后对自己下过命令:不得轻易对女人动情。所以此时他是带着欣赏美的眼神,看着柳可卿优雅地揭开面纱、和那一刹那的美丽;他的眼中清澈、纯真,没有丝毫淫邪和贪欲。这,让柳可卿敬佩和放心的同时,有着小小的失落。
柳可卿在对待赵德昭上,从“长姐姐”的身份,开始向“情姐姐”方向偏了一毫米。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不知不觉产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