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的时间,方承就搞出了理论上足够搭载人脑的机械体,虽然说是机械体,但外表上由于柔性仿生组织的覆盖,再加上微型驱动装置的应用,整体的机械感并不高。皮肤表层的触觉感知用类似手机屏幕那样的技术,这是我提出的,本来方承想着仿生,采取用压敏和温敏材料代替神经束的方式模拟触觉,但发现那样做会导致主控计算机两头都需要接大量的信号线,不利于连接及后续的检查维修。面部特征还好我之前扫描并建立了彭扬面部的3d模型,所以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方承对建立与原生物人时期一致的面部特征持极强烈的反对意见。
手术台边,方承取出了一个造型奇特的电极芯片,一端是负责连接主控电脑的数据线,另一端则布满了微小的端口用于连接脑部延伸出来的神经,“神经元!”我几乎脱口而出,那条数据线可以看作轴突,而另一端的接口,则和树突的作用几乎相同。“对了一半多。”方承笑了,打开了一根延展线,“你难道忘了有些脑神经是不经过脊髓的吗?这就是用来弥补的部分。所以这是一个有长度与轴突类似的树突的神经元。”我接过这一个芯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无菌盘上,接着,方承打开了那个罐子,一团象征着极冷的白雾涌了出来,“一旦拿出来,我们需要在15分钟内完成连接,否则成功概率会随着大脑在体外存在时间过长而大幅降低。”方承一边告知我这个注意事项,一边戴好了隔温手套,我朝他点点头,随即拿起工具准备连接——虽然之前为不少患者安装义肢时也进行了神经与端口的连接操作,但这一次,连接的是脑神经,特别是这个大脑还是彭扬的,我的手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手不许抖!出一点问题你老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都没了!”方承捧着那个灰白色的物体厉声呵斥着,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双手,稳住了心情,开始连接神经束与端口。在固定装置的帮助下,我和方承分别负责左右半脑的神经束连接,虽说主控计算机能够自动完成对神经束的匹配,但相邻脑区延伸出来的神经束连接到相邻的端口上是能够加快主控计算机计算并发出信号的速度的,对于半机械人,1ms的反应速度的提升都是必要的。这种精细化的动作非常消耗体力,没到五分钟我的手臂和脖子便充斥着乳酸堆积带来的酸胀感和肌肉的僵硬感。我起身活动了一下颈椎,望向方承,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连接操作。让充满氧气的血液重新灌注到僵硬的肌肉中后,我也继续开始连线工作,整台手术断断续续进行了12分钟,方承在进行了最后的检查后缓缓地操作固定装置将大脑移动到机械体空缺的那个位置,将BCI芯片数据线连接上主控计算机,同时缝合了脑动脉与循环系统连接管之间的缝隙,在启动了循环系统确认仿生血液和供氧情况正常后,我双手捧着打开的“颅骨”,小心地将它合拢,并向其中填充了足够的仿制脑脊液。我握住了彭扬的手,可以感觉到随着主控计算机的运行,即使是仿生的肢体也逐渐带上了温度,温度这一点是方承执意要加的,他甚至还想模拟动脉的跳动以及毛细血管带来的一抹微红,但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了,即使是方承都没把握能够在两年内搞出完整的方案。“他妈的,累死了,结束过后老子要找设计部的那些人设计一个自动连接的装置。”方承瘫在座椅上笑骂道,但我完全无心附和他的玩笑话,只是敷衍的从嘴角挤出一个“哼”字,“咋滴,这么怕你老婆没啦?你放心,当我对自己有足够自信心的时候那我所做的事从来不会出差错,而现在我自信心爆棚!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根棒棒糖,你最喜欢的青苹果味。”看到方承这样,我也稍稍放宽了一点心,毕竟一个糖尿病人能掏出棒棒糖来吃,说明他真心觉得到庆祝的时间了。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半前他问我的问题:“她睁眼时发现自己的身体换成了机械的,你该怎么跟她交代?”说实话,我确实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眼看着这个问题已经摆在脸上了,要是没想好,到时候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正想着,一旁的脑电监视仪上平整的波形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先是出现一丝颤动,随着颤动的频繁和剧烈,越来越清晰的波形出现了,慢慢的开始表现出某种频率,频率从一秒两次慢慢提升到一秒十来次,再接着稳定到了23hz,“β波,看样子你老婆要醒了。”心跳加速,手指发凉,呼吸急促,一阵肾上腺素风暴席卷了我全身,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手术台上,“彭扬”的“眼皮”出现了几下颤动,拜微型驱动装置所赐,这种微小的动作也能还原了。紧接着,又一次肾上腺素风暴席卷了我,因为我手上传来了清晰的触感——“彭扬”在试图握住我的手!我向“彭扬”的脸上望去,第三次风暴,这次的效果比前两次来的还要猛——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愣着干嘛,先做基础检查,之前教你的都忘啦?”方承的话喊醒了我,我赶忙俯下身去:“能听到我说话吗?能说话吗?如果不能说话就捏两下我的手。”彭扬张了张嘴,似乎还在适应新的发声方式,AI合成的电子音传了出来:“能听到哦,夫君。”我的心跳似乎停了两拍,“为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奇怪……”见她有了一丝疑虑,我赶忙接话:“那个等会儿再解释,先把基础检查做完。”我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播放音频,这段音频包含了1到3万HZ所有频率的声音,“来,听得到的部分就握紧我的手,明白吗?”她点点头,看样子肢体控制还是很灵敏的。到17HZ时,她握紧了我的手,到23000HZ时,松开了手,看样子听力没有什么问题。我又掏出一张特定的纸,上面的涂料将会依次反射波长300nm~700nm的光,正常人看的话就是彩虹的颜色,而她也正常的指出了不同颜色所占的区块,说明至少在色彩感知上没有问题,而其他的视觉检查其实都没有必要,因为摄像头是不会有视力问题的。我为她戴上了眼罩,这是为了测试触觉是否足够灵敏,我先用手指戳了她的右小腿,“你能指出我刚才戳了哪吗,越精确越好。”她右手前伸,在发现手不够长后弯曲了腿部,食指正指在刚刚我戳的位置。接着我用两个手指分别以不同的力度戳了两个地方,“你能指出哪一个地方戳得比较重吗?”,她又答对了。最后是温度感知,我在一根手指上贴了个冰贴,以相同的力度戳不同的地方,“你能指出哪里更冷吗?”仍然是对的。“看样子基础感官产生的感觉都是正确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俩口了。”方承说着推门而出。
我深吸两口气,鼓起勇气对彭扬说出了真相:“其实在一年半以前,你就被宣告死亡了,但我保住了你的大脑,给你换了一具机械的身体,你现在,是世界上第一个名副其实的半机械人。”彭扬的眼中并不能看出什么神情,因为瞳孔的收缩放大还没有给出对应的模拟方案。但面部表情和我多年来与她相处的经验明确的告诉我——她现在觉得很惊讶,但并没有到恐慌的地步。“所以说我现在是不是和终结者里面的T-800一样无敌了?”虽说合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似乎对机械制作的身体并不反感,“没那么强悍,考虑到女士们对体重的焦虑,方承用的是轻质材料搭建的骨骼,所以强度上肯定不如T-800的钢铁之躯,而且用于模拟骨骼肌运动的驱动装置也做了限制——虽然你的力气确实比以前大了,但还没到可以捏碎我的地步,别别别疼疼疼。”似乎是在实验我说的话,彭扬捏紧了我的手,“你要不下来走走?适应适应新身体?”我一边甩着吃疼的左手,一边用右手扶着她坐了起来。她将两条腿挂在手术台边,试着活动了一下:“感觉和原来的身体没什么区别,动作居然能这么精密,我还以为我会变得和那些机器人一样行动迟钝,转动关节的时候会有令人烦躁的嘎吱嘎吱勒。”说着她便跳下了手术台,我甚至没来得及去护住,“呀,你们地板好冰。”为了手术台的洁净,鞋子肯定是不能穿上去的,我赶忙将旁边柜子中准备的鞋子拿出来帮她穿上,“你们手术室有镜子吗?”在抬起脚等着我帮忙穿鞋的空隙,她四处张望着,我正想提醒她手术室里一般不会放全身镜,“啊,那就有一面!”说着她就想抽腿过去看看自己变成了啥样。“别急,鞋带系好。方承那人连这点都算到了吗?”“算到啥?”“没什么,好了,看把你急的。”我站起来护着她去尝试走出第一步——虽然不一定能护的住,毕竟一个长时间不运动的人很容易体位性低血压——等我缓过来我已经倒在她怀里了,她右腿向后退了小半步辅助支撑,整个人依旧稳稳的站住,很好,看来应急反应的运作也很正常。“这一年半,辛苦你了。”头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触感,熟悉的是她抚摸我的手法,陌生的是她似乎还没有适应新身体的力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双手环抱着她埋头痛哭:“终于又见到你了,我真的好怕……好怕……”在泪水与哽咽中,我感到她也抱紧了我,还好不算太致命,就这样吧,现在可是为数不多的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的时候呢,必须得好好哭一场发泄发泄我那数百天辗转难眠的夜啊。
“我说,就不能帮我整个容吗,或者说半边脸露出机械内核多帅啊。”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那张人工打造的脸,“现在这眼睛瞳孔都不带变化的,看得我怪恐怖的。对了,你们有模拟头发的生长吗?”“方承说这个技术需要有足够的纳米机器人让机械体自己不断复制产生物质,现阶段技术还达不到那种要求,光是搞到足够模拟你身体免疫系统的纳米机器人就几乎耗尽了方承和我的所有人际关系。”她耸耸肩:“看样子我得有些时间不能做发型了。”我迟疑了一会儿,对她说道:“其实……不只是理发,因为社会上对半机械人的接受度都还是未知状态,所以不光是你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呆在院里,连你的存在也只有院里寥寥数人知道。”她瞪着我:“还有呢?我不喜欢听的话你最好一次性说完。”我咽了口水:“因为缺乏实验数据,所以味觉和嗅觉暂时没能复原出来,而且也没有消化系统,所以进食暂时是不可能的了。”“我自杀算了。”看样子这是一个要命的缺点。“要是你饿了(这个特殊信号倒是被方承解译出来了)暂时就只能充电解决。为了方便,充电口位于右手手臂外侧。”她用手摸索着,很快便发现了那块材质不同的皮肤,打开后,里面的充电口便露了出来,“你们就不能把充电方式换成无线的吗?”“确实可以无线充电,只是那样效率很低,毕竟电池要保证能驱动你全身运动至少36个小时呢,无线得充到猴年马月去了。”
“咯吱”门被推开一个小缝,方承的脑袋从缝中挤出,看上去略显一丝诡异:“你们快一点,这间手术室还得用,今天还有好几个患者要来接义肢,你的车我帮你停楼下了,一会儿走的时候避着点,直接把她带回院里知道吗?哦,那面镜子别忘了,到时候翻个面摆门口就行,我吩咐了人来取走。”哐当,方承的脑袋消失了。看样子,更多的细节需要回去过后再告诉她了。
2030年6月 FSR公司发布会彭扬视角
我已经越来越适应这具新的身体了,往前回忆,我的记忆从车撞过来后就断掉了,醒来便已经换了一具新身体,要不是第一眼看到罗援乐的脸,我还以为我转生前往异世界了。这具身体除开不能吃饭这一个罪大恶极必须改掉的缺点外其他的方面都还能接受——特别是不会产生代谢废物这一点简直太完美了——但这个好像和不能吃饭有关,要是能有个两全的解决方案就好了。经过两个月的激烈讨论和请示意见——听说方承还因为这次没有得到批准的手术被好好批评了一遍,要不是我活下来了,估计少不了吃牢饭的日子——他们终于同意了向大众公开我的存在,具体方式嘛,那就靠方承的FSR公司的发布会了,毕竟如果让政府来举行这个发布会的话难免会被境外势力曲解为某些不利的意思。
“那么我们最新的脑机接口外设就介绍到这里,但是发布会并没有结束,因为我们将会展示我们公司联合神经科学研究院的一个划时代的成果,让我们请出世界上第一位身体完全由机械构成的半机械人!”我从后台走出,强烈的探照灯和记者拍照的闪光灯朝我招呼过来,引得作为我眼睛的摄像机缩小了光圈。台下一片寂静,似乎没人相信我是一名半机械人,果然,当主持人介绍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发出了质询:“你们怎么证明她是一名半机械人?她看上去难道不是和真人一模一样吗?”主持人向台下的方承投去求助的目光,但方承只是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便从座位上起身离去了。我在心中暗自咒骂着方承该死,因为他走了包袱就扔到我身上了,而我真的不想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随着台下的质疑声逐渐放大,我向主持人点了点头,他像获得了救赎一般感激的看着我,主持人展示出了那份决定性的证据——我的死亡证明。
总的来说,发布会告诉大众半机械人存在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我这个“已死之人”却又活蹦乱跳的存在于世上对社会的冲击有点超出了预期,无论是哪一个社交软件的热榜榜一都是我的大头照,有讨论我的身份应该如何认证的,有讨论方承是怎么造出我这具身体的,还有讨论这一技术是否会导致富人与穷人生命权不再平等的,总而言之,我现在算是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了。不过方承倒是对这个现象表现得十分淡然,我永远记得他脸涨得通红地拿着个酒瓶在垂头丧气的罗援乐面前晃着说:“当时要是听我的,给她改个样貌,那那些狗东西看一眼就明白了,哪还需要证明嘛。现在你看哇。”的嚣张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