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外,无一人值房。
青岚县令田延庆已换下官服,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绸长衫,目光望向案桌上的棕色盒子,一言不发。
“大人,赵二那厮已经画押了。”站在屋中央的薛礼胸前执礼。
“画押?为何画押?”田延庆问道。
薛礼收起心思,一脸谄媚:“那日大人判决之后,赵二这厮耍泼抵赖。托大人的福,得差役大哥苦心相劝,赵二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奈何他实在银两不够,只得以家中几亩劣田相抵。虽然还不够赔偿的银两,但此前我与赵二也算有些交情,便勉强接了这笔交易。”
田延庆捋捋胡须:“原来如此。即便是劣田,也得按市价算与人。”
薛礼微笑:“小人知道大人最痛恨那霸凌欺压的行为,均是按高于市价来计算的。”
“如此甚好。”田延庆望向案桌,冲薛礼示意:“这是?”
薛礼:“这是小人自家种的茶叶,感谢前日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赏罚分明,维护公正乃本县职责。你这样做,岂不是把本官当作那贪墨、擅权之人!”田延庆的声音振聋发聩。
薛礼顷刻下跪在地,双手伏在地上,头死死朝下:“小人惶恐!青岚县内,无人不知大人从不拿取百姓一针一线。何况就算是行贿,自古以来也没有以自家茶叶来贿赂的。小人实在是难以表达感激之情,才带来一小盒自家做的山茶,原就不值什么钱。小人绝无此心,天地可鉴!”
见薛礼保持着姿势许久未动,田延庆脸上才慢慢露出了笑容。
看向跪着的薛礼,语气缓和道:“我也没有责怪于你,起来吧。既是自己制作的山茶,也可见你的心意,本官就收下了,下不为例。”
“多谢大人。”薛礼缓缓站起身。
田延庆用折扇带节奏的敲着案桌,头都不抬一下:“没有其他事你就退下吧,今后好生为人,按律守法。”
“谢大人教导,小人日夜铭记。”薛礼转身退出房门,从侧门出。
不知何时,书房外站了一个小厮,对着田延庆道:“老爷,钟师爷已经到了。”
“好,带他去前厅,我一会儿就到。”田延庆收起装有赵二地契的盒子,出门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四六,田延庆六,这是青岚县的规矩。
和平时一样,田延庆换了一身粗布长衫。远远的,看见钟全坐在左边的位子上闭目养神。田延庆走进屋,坐到正中间的案桌前,故意的发出声响。
听见声响的钟全睁开眼,望见正坐案前的田延庆,急忙略带歉意:“小憩了一会儿,东翁勿怪。”
“全兄弟不必客气,请坐。”虽然田延庆贵为县令,却一直与钟全平等相交:“今日叫全兄弟过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去年的田地统计的如何了?”
钟全想来便是此事,历时三个月,一众大小官吏不计辛苦,终是完成了这特殊情况下的土田统计。
一应账目均在心里,不用思考钟全便滔滔而谈:“青岚全县,共有三十四万亩田入册。其中世家大族大约占三成,有十二万亩,剩余二十二万亩是百姓的耕田。”
田延庆一怔:“如此说来,总田亩数少了一万亩。”
“去年五月汛期,暴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江水猛涨。金峡江溃堤改道,冲毁大量良田,东翁也是因此才到青岚的。”钟全继续说:“江水退去,水淹的良田大半留下五六尺深的碎石黄沙,根本开垦不了。性好改道淤出了几千亩荒田,两相一减,便少了这一万亩。”
若不是一场大水,田延庆也不会来到青岚县,想起自己的前任,他感慨道:“是啊,去年遭了大灾,所幸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钟全:“青岚有二十五万人百姓。丰年的时候一亩耕田能产两石谷,歉年更是不到两石。平均下来,一人全年都不足两百五十斤。老幼尚可勉强充饥,壮汉是远远不够的!”
“民生之多艰。官吏要多加抚恤,勤为政,民才得以安生。”少顷,田延庆继续说:“淤出的那几千亩荒田,如何处置?”
听了田延庆的话,钟全正色回答:“以县衙的名义招人前去耕种。耕种的人最好是在去年受灾比较严重的百姓,能帮一点是一点。租额方面,能免最好。如若不能,东翁则可根据去年州府的政令,由三十税一降为四十税一,只不过期限两年,多加一年。一是此类人是受灾较困难者,二是荒田前期开垦种植较难。相信两年之后,荒田可变沃土,即一切照旧。”
田延庆犹豫片刻:“州府政令既出,全免就不可,还是按照四十税一执行。其他一切,就如全兄弟所言处置吧。”
钟全站立起做了个接令的姿势,望着前方的田延庆:“那我就替青岚百姓谢过东翁了。”
望着还停留在大堂不准备离去的钟全,田延庆问道:“全兄弟还有事?”
钟全:“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手下的一个书吏,说是自己的兄弟在县牢里,想请东翁开恩,从轻发落。”
田延庆犹豫:“这...重刑之类的话,本官也不太好处理。”
钟全立即回答:“是前日不小心冲撞了东翁,年轻人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回去一定好好教训。”
“前天?”田延庆疑惑,莫非是赵二的事?
倒不是害怕钟全如何,只是一但让他得知,便不能尽心辅佐自己,而想要再找到这样能干的帮手,怕是比登天还难。